岑建毅

    凡认识父亲的人都对我说：“你父亲人好，不计较，乐于帮人。”

    我却不以不然，暗想：你们还没真正了解他，他小心眼的事情多着呢。

    比如那天周末，我跟他一起去市场买菜。我和妻子都是上班一族，早出晚归，每天买菜的任务都落在了父亲的肩上。趁着休息，我便提出由自己买菜。但父亲不肯，说我不会买，容易被人骗。

    可能是经常在市场走动的原因，父亲的人缘确实很好，每走一步都听到有小贩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父亲纷纷答话，但脚步却没停下来，继续往前走，直到街道的尽头。

    “喂，乡里，今天怎么只有茄子？怎么卖？”父亲对着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说。老人面前摆着十多条茄子，茄子底下铺着装肥料的尼龙袋子，非常寒碜。“老哥，没其他的了，四块一斤。”老人说话的时候，露出两排差不多掉光的牙齿。

    父亲说：“三块半怎么样？要五根。”

    老人不肯降价。父亲也不让步，说茄子长相不好，有虫眼，水分不足……我有些看不下去，觉得不就是差五毛钱一斤嘛，买的又不多，还讲什么价，当帮助一下老人家又何妨，父亲也太小心眼了。

    我正打算给钱，父亲却制止了我，还叫我别掺和。两人互相讨价还价了老半天，最后还是父亲得逞。虽然以低价卖了茄子，但老人反而很高兴地笑了，笑得脸上的皱纹一折一折地往上翻。

    父亲这么抠门，我真看不下去了，望着路人异样的目光，羞得我真想找条缝钻进去。回到家，我责怪起父亲来，说那老人可怜，为什么还要跟他争那几毛钱，失礼死人了。

    父亲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他可怜？你就容易被人骗，他家老有钱了，儿子开厂的，他闲得没事干，便在屋边的空地上种了几垄菜。他以前是卖菜的，把种的菜拿出来卖，图的只是跟人讨价还价找乐趣，你不跟他还价，他还不乐呢。他的菜不怎么样，别的人一般不会买，只有我们几个相熟的知道怎么回事。”

    我还是不服气。得了人家的便宜还卖乖，父亲这小心眼真没救。

    又不知哪天，父亲突然把家里平时当垃圾扔掉的纸皮盒子收起来，按大小分类用绳子捆绑好放在车库里，说是可以卖了换钱。

    现在网购方便，网上买来的东西差不多都是用纸皮盒子包装着寄来。这么多盒子扔掉也是怪浪费的，我心里是支持的。但有一天，我看见父亲在小区门口捣弄着垃圾箱，问他干什么，他说是捡拾纸皮盒子，家里的太少了。我气不过地说：“你又不差这点钱，这样做，你不丢脸我丢脸啊！”

    父亲却没停下来，反而说：“有什么好丢脸的，我一没偷二没抢。”

    纸皮盒子越来越多，在车库里堆得有半人高了，开车入库都得小心翼翼。妻子的意见越来越大，我不得不强烈要求父亲把纸皮盒子快点卖掉。

    父亲竟说：“不急，还要等几天。”我急得无法忍受，大声地说：“你不卖，我拿去卖了。”话虽这样说，但我又怎么做得出呢。

    过了几天，父亲终于下定决心卖了。见我下班回来，叫我用车帮他把纸皮盒子拉走。我说：“叫收废品的人上门来拉不就行了。”他笑了，说：“我这不是卖废品，是送，你跟我来就是。”

    我越来越糊涂了，只好照他的意思做，把纸皮盒子搬上车，载着他按指定的路线驶去，心想，看你再弄什么小心眼。

    最后我傻眼了。他把一个月辛苦积聚下来的纸皮盒子全送给了一位行路不方便的孤寡老人！

    忽然间，我觉得父亲特别高大，高大得让我无法仰视。

    我终于明白，父亲他并不是小心眼，而是有一种大胸怀！一种对他人关心与帮助的无私情怀，一种对美好生活积极追求的朴素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