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活源
家乡有养年鹅的风俗。所谓养年鹅,就是在农历十月初,晚稻开镰之前,村里的乡亲就筹措一笔钱,相约到距村庄二三十公里的马冈圩购买鹅苗回来饲养,待到腊月二十几,过年前上市出售。这个时令养的鹅,谓之“年鹅”。
养年鹅,是四乡八里年尾一项重要的事。有的农户本钱雄厚,饲养的年鹅一百几十只,过年前卖了,赚一笔钱。没什么本钱的农户,也想方设法饲养三五几对,一来,可以挣些钱过年;二来,过年时可以宰鹅煮食,一只大鹅七八斤重,一家人围坐一起,大快朵颐,很是开心。因此,乡亲们都喜欢养年鹅。
养年鹅并非易事。在小鹅出壳到长出翼毛这个阶段,特别费心费神,百般呵护,方能使小鹅度过幼雏期,进入到青春期,也就是乡人所说的“成身”了。成了身的鹅,一般身体健壮,很少患病。这时候的鹅,吃饱喝足,粗生粗长,一天一个样,就跟“吹气”似的,很快就长得膘肥体壮。
所以,养年鹅的难度在于育雏阶段。
过去,江门人称刚出壳的小鹅叫鹅苗。其含义是刚出壳的小鹅还嫩弱,就像草苗,脆弱得很,需要呵护备至,才能生长。
事实也是如此。20世纪五六十年代,农历十月初,进入初冬的天气,夜晚很凉了。买回的鹅苗放在谷箩里,谷箩四周被禾草围着,生怕寒风吹来,冻坏了鹅苗。那时,我虽年幼,但已略晓事理,每晚都见父亲起床二三次,点着煤油灯,到大厅里察看鹅苗。有时半夜,北风呼呼,我被冻醒,披衣下床,来到大厅,见父亲正蹲在那里,给谷箩盖上麻袋,为鹅苗防御寒冻。那时我就想,这鹅苗好金贵,比人都金贵。半夜里,儿子被冻醒了,父亲可能不知道,却惦记着鹅苗。
父亲对鹅苗真的是百般呵护。每天给鹅吃的菜,总是选嫩绿多汁的菜叶,切成粉丝一般细。问父亲为何切得这般细,他说鹅苗还稚嫩,消化能力弱,不能喂老辣、变黄的菜叶。给鹅饮的水,父亲也是用一个瓦罐装干净的,而且天天换。给鹅吃的饭,父亲是在我们开饭前,先用铁盘盛起来,放凉了,再去喂鹅。至于给鹅睡觉的窝,更是每天早晨换稻草,保持干净清洁。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鹅渐渐长大,从刚刚买回时毛茸茸的拳头般大小,长到一斤多重的雏鹅,伸展着两只翅膀,“鹅鹅鹅”地叫着。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知道,雏鹅饿了,立马便去取饲料喂鹅。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养鹅也是如此,鹅的消化能力强,一般夜晚都要给它加喂二至三次饲料。那时候,喂鹅的饲料是稻谷、番薯。平时,我放学回家,父亲便吩咐我剁番薯,把一条条番薯切成颗粒状,便于喂鹅。夜晚,当我们睡着了,父亲都要起床二三次给鹅“加餐”。有一次,我问父亲,你怎么每晚都能准时起床喂鹅,是睡不着吗?父亲说,不是睡不着,是在睡梦中听到鹅喉咙发出咽着口水的叫声,便知道鹅饿了,要起床喂鹅了。
鹅每天吃很多饲料,为了节省一点开支,父亲一有空,便去放牧。西溪河畔长满了野草,父亲便赶着鹅到河边放牧。鹅见到那些又肥又嫩的野草,埋下头来一个劲地猛吃,吃饱了,“扑通扑通”地跳进河里戏水。那时节,已是农历十一二月了,岸上北风呼啸,寒冻刺骨,鹅是玩得开心了,父亲却冻得直打战。可父亲心里是高兴的,他为鹅吃得饱而高兴。
到了腊月廿五六,鹅的两只翅膀长出了长长的翎毛,左右翅膀合拢起来,羽毛交叉相叠,乡人称之为“交尾”,意思是鹅在此时最适合上市。饲养了将近3个月的肉鹅,肉质不老不嫩,吃起来口感甚佳。此时上市的肉鹅,行家一见鹅已交尾,争相购买,自然能卖个好价钱。乡下的圩镇,过了腊月二十,临近春节,天天都是圩期。父亲瞧着喂养得肥肥胖胖的鹅,想到辛辛苦苦侍候了3个月,明天就可上市卖年鹅,禁不住舒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