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雯
中国人的一生都在和草木打交道。从房屋的木窗、农人的草鞋、餐桌上的野菜,到火炉上煨的中药,处处都是草木的身影。草木,早已融入中国人的生命中。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草木。每个地方都有带有独特地方印记的草木,这种草木往往在别处较为罕见,而在当地却是最常见、最寻常的。它们站立在道路两旁、房前屋后、村口溪畔,成为当地人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比如新会的蒲葵。因此新会籍著名作家张抗抗在《新会印象》中感叹:“新会是写在葵叶上的。”
蒲葵是极具热带风情的一种植物,四季常青,树干高大笔直,叶片硕大,修长翠绿的叶子呈放射状从叶柄排列开来,像一柄柄大扇子,因此蒲葵也被称为“扇叶葵”。在很多以热带为地域背景的童话故事和绘本里,我们常能见到它的身影。以前,我以为蒲葵树就是棕榈树,后来才知道,蒲葵和棕榈是不一样的,蒲葵喜阳喜热,高度可达20米,多见于亚热带和热带地区,而棕榈耐寒,在北方亦可见,比蒲葵矮小,高度一般不超过10米,叶片也比蒲葵小。蒲葵是江门的市树,在江门随处可见,但若想看到成片的蒲葵林,还得去新会。新会的蒲葵林面积大,树龄长,是新会大地最动人的那抹绿色。在南国夏日艳阳下走进蒲葵林,顿觉清凉幽静,世俗尘嚣仿佛已在千里之外。
蒲葵叶柄硬直,骨骼细匀,叶片大且柔韧,经晒耐淋,隔热防水,晾干之后的重量非常之轻,经久不枯,是制作扇子的好材料。聪明的新会人,早在1600多年前的东晋,就发现了这个秘密,葵扇加工从此慢慢发展成为新会的一个支柱产业。清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说:“凡新会若男与女所以资生者,半出于蒲葵焉。”比起羽毛扇和绫绢扇,取材于天然植物的葵扇不但价廉,而且更加实用;不但可以扇风纳凉,还能遮阳挡雨,深受大众喜爱。戏曲专家王季思对其赞不绝口:“随身一把蒲葵扇,绝胜人间万户侯。”到了明代,葵扇工艺日趋精湛,成为朝廷贡品,据《明史》记载:“广郡有所贡,不过葵扇,莞香,橙子,荔之属。”
新会葵扇分为普通扇、玻璃扇和织扇三大类。普通扇由老葵叶制成,大的叫牛心扇,小的叫鸡心扇,朴素耐用,是百姓家夏天消暑纳凉的必备物件。玻璃扇则要选用未展开的嫩葵叶,历经晒、焙、剪、合等20多道工序才能制成。
清代同治末年,新会画师陈晚用炭火烧红的铁笔在玻璃扇上作画,滚烫的铁笔落在米黄的扇面上,变成一道道焦黄的线条。在画师的妙手下,这些线条逐渐变成一个有山水、有人物、有花鸟的美妙世界,中国四大名扇之一——“火画扇”由此诞生。在葵扇上烙画并不容易,稍微用力,笔头过重,就会烧穿扇面。岭南画派一代宗师关山月曾前来观摩,并60余次尝试烙画工艺,但都无法把握烙铁的力度,每次都把扇面烧糊,最后,他只有掷烙长叹:真是一门绝技!
织扇,民国时期才开始出现。1911年,一个叫谭月三的制扇人把葵叶撕成细片,织成形如满月的织扇,并在织扇两面彩绣上龙凤花鸟等图案,人们觉得很别致,争相购买,很快就行销大江南北。一次偶然机会,梁启超以新会织扇赠送友人,大受赞扬,织扇从此声名鹊起。1913年,手艺人林兆将精工模刻了字画的竹箨贴于织扇上面,首创竹箨画扇。竹箨画扇古色古香,精致典雅,曾获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
经过千余年的发展和探索,新会葵艺愈发繁荣。1958年,周总理视察新会,其间深入新会葵艺厂考察,鼓励工人们大胆创新,蒲葵因此有了越来越多的可能性。在葵艺匠人们的巧手下,它可以是扇子,也可以是果篮、箱子、坐垫,还可以是装点房屋的屏风和装饰画。新会葵博园里,有一幅长达7.5米的大型葵贴烙画《清明上河图》,令人叹为观止,要知道,烙画是无法修改的,一笔出错,全画尽毁。
散发着蒲葵清香,融汇了绘画、编织、刺绣、印花等元素的葵艺品,实用性和艺术性兼具,古朴、雅致,天然给人带来一种清凉宁静之感。这些可爱的物件背后,凝聚的是葵艺匠人们的专注和心血,每件精美绝伦的葵艺品都来自蒲葵和匠人的完美结合。2008年,新会葵艺被正式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不过,新会葵艺人并没有停下创新的脚步,正如大型葵贴烙画《清明上河图》作者余惠云所说:“传承不代表一味守旧,我们需要顺应时代的变化,让葵艺变出‘新花样’。”如今的新会葵艺,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新品种和新元素,如摆件、葵灯、礼服、提包等,它们让千余年的古老工艺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新会葵艺,传承的不只是工艺,还是精益求精、追求极致的匠人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