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仕凡
在我一两岁时,母亲带着我从村子来到城市谋生。那时的她和现在的我,年纪差不多大。
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孔方兄”去打天下,日子便会有些狼狈。但是,家里从来没有响起过抱怨与叹气声——因为母亲种下了光。
我们一家住在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虽然有些拥挤,但家里的摆设井井有条,地上没有一点垃圾。母亲是美容师,美容院里换下不用了的被单都被她带了回来。只见她在墙上安上钉子,悬挂一根钢丝,再在被单上穿进松紧带,它就变成了可左右拉开的窗帘。帘子一拉,便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不管外面绿肥还是红瘦。“房间再小,孩子也要有自己的空间。”母亲很豪气地说道。她又去二手市场淘来书桌和书架,贴上卡通贴纸。在花鸟市场买来两株仙人掌,摆在窗台上。一段时间后,我坐在书桌前,和嫩黄的小花一起伸着懒腰,心情和房间一样亮堂堂的,还有隐约的光在其中浮动。
那时,我们住的是合租屋,用的是公共厨房。母亲烧菜的时候,我会在旁边陪着她,用手撵着苍蝇。“妈妈,苍蝇讨厌死了,总在这里晃来晃去。”我烦躁地喊道。母亲笑着说:“你肚子饿了的时候,知道吧嗒着嘴巴,人家小苍蝇嗡嗡叫,也是因为小肚子饿了呀。”再看苍蝇时,竟然没那么讨厌了。母亲似乎拥有一种魔法,总能让那些我厌恶却不得不比邻而居的东西,无论是苍蝇、蚊子,还是油烟、噪声,都散发出一抹童话故事里的光芒。长大后,我时常会想起母亲的这番话,于是再糟糕的环境,我也能泰然自若地生活在其间。
周末的下午,我们会坐在窗边聊天。母亲拎起我的小耳朵,迎着窗外透过来的自然光,一边哼着轻柔的小歌,一边帮我掏耳道。屋子是朝北的,靠近厕所旁边,常年潮湿,没有橘黄色的阳光,但却很亮,很暖。我有时闭上眼睛,便感觉母亲把一些明媚的光亮也种到了我的耳朵里,它们跌宕着、温暖着,让我听到的人间始终有着一层美妙的韵律。
母亲如今快50了。十几年来,40分钟的背部按摩、一个半小时的脸部按摩,都是20元的手工费,从不涨价。她常常加班到很晚,却甘之若饴。我总会劝她:“妈,现在我也挣钱了啊,你少加点班,别这么拼了!”母亲不为所动,拒绝道:“我还没老呢!做得动的时候就多赚些,多存些。而且跟客人聊聊天,我也开心呀。”
前些日子去店里,发现母亲养的几株绿萝正迎着晨光摆弄着秀发,它们的寿命和母亲的工龄一样长,我总担心它们哪天会没有力气舒展开枝叶了,可它们却用一年年的翠色横流证明着茁壮坚韧的生命力。它们和母亲多像啊,在没有客人的时候,母亲卧在躺椅上,就像是绿萝斜斜向下伸出的一条分枝,鲜嫩的叶子在阳光下泛出盈盈的光。
回想这几十年,母亲从不把苦挂在嘴上,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母亲也只是悄悄地呢喃着:“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父亲曾跟我说,母亲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曾经的她并没有拥有过太多的爱。在没有光亮的日子里,她就自己发光,直到现在,我们一家的生活都沐浴在她的光芒中,在我的心田、在我生命的每个角落里,都有她种下的光。
毕业后的我,客居他乡,一个人搬家、租房、买菜、加班,难免会有想要叹气的时候。我给自己买了一盆绿萝,摆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看着它洋洋洒洒长满了一盆,我总会想起母亲。“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谁也不能阻止绿萝的葳蕤,同样,谁也不能阻止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把生活经营得幸福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