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举

    夜凉如水，月色溶溶，我在窗前静坐读诗，读到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重阳席上赋白菊》：“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还似今朝歌酒席，白头翁入少年场。”

    读罢掩卷，脑海里还原出1000多年前的那个场景：时值重阳，菊花开满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一位白发老者“聊发少年狂”，混迹于一众少年之中，和少年们一起饮酒赏菊、载歌载舞，其乐融融。因有了这群富有青春气息的少年相伴，年迈的诗人受到了极大的感染，得以抛却世俗羁绊，重拾青春情怀，以乐观豁达的心态欢庆佳节。

    重阳、菊花、老人……相关的记忆片段重现叠加，勾起了我心中的一段陈年往事。

    20多年前，我刚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某个山区乡镇政府部门工作。闭塞的山区小镇，陌生的生活环境，语言不通，难以融入的人际圈子，工作内容也与所学专业完全不沾边……种种不如意，以至于我心中非常苦闷，总是想着逃离这个地方。

    时逢重阳假期，我只身到公园散步。那时，公园里的菊花开得正盛。我注意到一位身形瘦小、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将一盆盆菊花从三轮车上卸下来，搬上台阶，按心字型摆放整齐。老人动作迟缓，显得很吃力的样子。我心中不忍，主动上前帮他。花盆布置完毕，老人拉着我坐下聊天。细谈之下，我了解到了老人的一些基本情况。老人是外地人，老伴已去世，孩子们都外出工作了，如今退休，孤身一人在这里生活。闲时，老人就在自家院子里种种花草，除了自娱自乐，还会在节日里拿出来摆放，供人欣赏。

    也许是因为同为外乡人，彼此之间有了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紧握着我的手。一股暖流从老人粗糙的手掌间传过来，我感到心头热乎乎的，瞬间卸下所有的防备，把自己心中的不快一股脑倒出来。老人很平静地听我诉说，不时地拍拍我的手背。老人告诉我说，刚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的那段日子里，他也一样感到不适应、不快乐，但自从在院子里开了一小块地，每日里莳花弄草，与花草相伴，心性就慢慢安定下来了。

    “你知道吗，不同品种的菊花，对土质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也许你会觉得它们过于挑剔。其实，只要根植于泥土，它们都能成长，或许，有些会长得不如人意，但它们对生长的渴望，都是一样的。”我记下了老人的话。

    就这样与老人熟络起来。此后，我经常去老人家的小院里，陪老人说说话、喝喝茶、下下棋，还跟老人学习盆栽。老人也会把一些花籽送给我自己养。我渐渐地喜欢上了盆栽，在我的眼里，那小小的泥盆中，栽下的不仅仅是花，还有希望，它兜住了一束阳光，一束能照亮我内心的光。我把花盆摆放在单位宿舍的窗台上，每日里清理花盆、浇水、培土，专注一朵朵花的成长，看枝叶间爆出红的、黄的、紫的色彩，日子一天天变得明亮起来。因有了盆栽的陪伴，心有所系，心存希冀，烦闷得以消融、躁动得以平复。

    半年后，我因故离开了那个小镇，辗转各地，为生活劳碌奔波。多少年过去了，每每思及远方那位善良的老人，思及那一盆盆带给我温暖和希冀的菊花，心中惆怅不已。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又是重阳，那个小院子里，应该是金黄一片了吧。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去一趟那个小镇，去看看老人，看看那些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