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

    白驹过隙，光阴荏苒。恍惚间，不知不觉在潮连有13个年头了。

    潮连是西江流域的一个小岛，因四面环水，潮汐相连，故称作潮连。在文人墨客记忆中，轻舟于河，鸢飞鱼跃，是近水之处不可缺少的雅事。潮连最著名的景点便是“柳桥唤渡”了。明成化年间，岭南第一真儒陈白沙先生曾在此讲学。白沙有诗云：“年颜欲比苕溪老，酒盏同挥夜月圆。来共主人秋半醉，更回杨柳渡头船。”讲的便是潮连八景之一“柳桥唤渡”。

    据说，以前有功名的人来潮连，经官路进入，进入官路之前有一座石桥，因周围栽种了杨柳，人称“柳桥”。后人为了纪念陈白沙先生，柳桥附近的渡口就被称为“柳桥唤渡”。尽管柳桥唤渡的故址考究位置观点不同，但就在潮连，是无争议的。

    来潮连不久，自幼爱好文学的我便加入了当地的柳桥诗社。一日，参加诗社采风活动，带着“柳桥唤渡今何在”的怀想，漫步于潮连围堤边，来到了潮连又一美景“潮门古渡”。潮门古渡，原称“富冈大步头”，明代已有步头，现在长约135米，宽约8米，共21级，由花岗岩石铺砌而成。这是广东省保存完整的两大古渡头之一（另一个是道光年间林则徐，在广州落船的天字码头）。潮连岛在民国时期，当时最兴盛的时候开有7个渡（即航线，含横水渡）往各地，有11个步头（渡口），村民也是从这里远渡重洋外出谋生，江门的侨乡历史在这也能略窥一斑。

    我踏步于古渡的石阶，脑海中展现不同的画面：晨露中，大大小小的船只，熙熙攘攘的人群，活跃的商贸往来，繁荣与富足；夕阳下，一叶轻舟，可见沙鸥，波光粼粼，白沙先生安然于上，悠然与宁静。古渡头有一代代潮连人的记忆，乘船远去的漂泊与辛酸，荣归故里的期待与凯旋……此时，一缕乡愁，悄然爬上我的心头。

    从潮门古渡拾级而上，蓬江诗社黄祥寿采风作品《潮连古渡寄怀》已成：“古渡经寒草未凋，登临送目水迢迢。东风信有英雄气，约我扬帆一弄潮。”好一句“东风信有英雄气”，站在岸边，爬上我心头的那一缕乡愁越来越浓郁。

    诗社采风一行，从潮门古渡拾级而上，对面不远处就是明代建筑——洪圣公园。洪圣公园原为天后庙，由于潮连四面环海，为保海上出入平安，乡人立神庙供奉天后娘娘，后改名为洪圣殿，1984年扩建为公园。逢天后诞，前来供奉的游人络绎不绝。民间谚语“不怕潮连人，就怕潮连神”就来自于关于洪圣龙王的灵验传说。更有昔日地师张伟眼，为新会县令，曾经到潮连相地，题下数语：“七宿渡孤洲，浮沙水面流，任凭天下乱，此地永无忧”。洪圣龙王的保佑，“任凭天下乱，此地永无忧”的加持，无不预示着潮连就是西江流域的一块福地。

    俗话说“近山者仁，近水者智”，潮连宛如生长在西江河中的一座绿岛，孕育出如水一般的智者。从清朝开始，潮连就涌现了大量的名人志士。那年采风之时，就听诗社的前辈说，著名词家陈洵就出生于潮连芝山村。怀着仰慕之心，购得《海绡词笺注》，据说这本由岭南著名诗人学者刘斯翰先生出版的笺注是对《海绡词》最佳的解读。一晃十余年，近日在乡贤陈洵生平事迹展览馆落成开馆揭牌仪式上，有幸见到刘斯翰先生本人，我手捧着当年买的书，与童轩先生求教《海绡词》之深奥，并求得童轩先生之签名。

    童轩先生说，陈洵是一个大器晚成的人。陈洵（1870－1942），字述叔，号海绡，新会潮连乡（今江门市蓬江区潮连街道）人。曾任国立中山大学和省立广东大学教授，著有《海绡词》三卷、《海绡说词》一卷。陈洵30岁从叔父陈昭常处借得周济《宋四家词选》，始学为词。他不无得意地说：“吾年三十，始学为词。读周氏《四家词选》，即欲从事于美成。乃求之于美成，而美成不可见也。求之于稼轩，而美成不可见也。求之于碧山，而美成不可见也。于是专求之于梦窗，然后得之。因知学词者，由梦窗以窥美成，犹学诗者由义山以窥少陵，皆途辙之至正者也。”

    1909年前后，陈洵到广州，在城西荔枝湾租下一处房子，设馆授徒。1911年秋，著名诗人梁鼎芬、黄节重开“南园诗社”，陈氏应邀出席，梁氏为之延誉，称“黄诗陈词”，表明40余岁的陈洵在当时的岭南已经是很有成就的词人了。但是，此时的陈洵在内地词坛并不知名。他真正为内地词坛所知，是在朱祖谋读了他的词之后。1917年，陈洵初识粤剧名伶李雪芳，并以所制10余阕词相赠，在李雪芳的引介下结识了当时的词坛泰斗朱祖谋（号彊村）。彊村老人十分欣赏陈洵在词学上的造诣，主动出资帮助他刊刻《海绡词》，并于1929年推荐他到中山大学出任词学教授。抗日战争爆发后，陈洵于1938年秋举家迁往澳门。1940年春，复还广州，7月，就任省立广东大学词学教授。1942年6月，喉癌不治，卒于广州，终年72岁。

    童轩先生对陈洵的生平的了解，远远丰富过乡贤陈洵生平事迹展览馆的介绍。童轩先生谈到，就在出任中山大学教授的那年3月，陈洵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潮连，并且见到了儿时的伙伴区达名，二人一起饮酒话旧，陈洵写下《南乡子》：“不用问田园，十载归来故旧欢。一笑从知春有意，篱边，三两馀花向我妍。哀乐信无端，但觉吾心此处安。谁分去来乡国事，凄然，曾是承平两少年？”距离上一次回潮连已经10年了，长期客居他乡的词人感到“但觉吾心此处安”——只有家乡潮连才是让他安心的地方。

    好一句“但觉吾心此处安”。由赣来粤的我，仿佛隔着时空也能感应到陈老那颗赤子之心。乡贤陈洵生平事迹展览馆落成开馆的当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越发大起来，伴着雨声，听着童轩先生讲述陈洵的生平故事，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我想，身在“任凭天下乱，此地永无忧”的潮连，站在潮门古渡旁，望着茫茫的江水，有柳桥唤渡的白沙先生，有海绡楼里的陈洵，一诗一词，一江一船，此情此景，大概回不去的是故乡，有爱的地方叫家乡吧！

    西江之水滔滔，岸边毅然伫立，惟愿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