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利元
塞上的风,刚烈劲道,挟着黄河的万里奔腾,带着阴山的雄浑厚重,裹着西北高原的无尽苍穹,一个劲儿地兀自刮着,不减气力也不改方向。它仿佛久经战阵的勇将,斩钉截铁,老而弥坚,杀伐决断,掷地有声;仿佛带了无尽染料的写意画家,一夜的工夫,让大地由绿变黄;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高远辽阔,相知相依,在天地间弹奏出无尽苍茫。
塞上的草木,无比坚韧,无比顽强。若无它们,西北风一定天涯孤旅,内心一片荒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芦苇,表皮柔弱,但内心坚强,根上生根,根又生根;茎上结结,结上生叶。叶子黄了,茎秆发白,花絮一团团顺风飘飞。阵风吹过,叶子“唰唰”地响,茎秆轻轻晃动,但根系一动不动。芦根,清热泻火,生津止渴,是一味良好中药。常有农人顺根掘地,锹挖锄刨,坑深数米,只见或黄或白的芦根虬状恣肆,未见芦根尽头。
杨柳依依,簌簌秋风为它们传送消息。层林尽染,满目金黄。柳树低着头,在沉思过往,枝叶稀疏,但发辫不乱。杨树昂首,每一根枝丫都向上挺立,虽然胸径逾尺,树龄半百,但看不到丝毫颓唐。苦豆子,尺把来高,灰灰的,枝叶发枯了,但椭圆的叶片依然呈互生状,一片挨着一片。豆荚黑黑的,一串一串的,密密匝匝;剥开来看,三五粒圆滚滚的豆子躺在豆荚里,“嘣”的一声,弹跳出好远,落在河堤,落在渠畔,落在地堰外,落在机耕路上。开春下了雨,路上长出一片片嫩苗苗,夏天会长得密密麻麻,开满黄色的、白色的花。风一吹,直挺挺的枝叶与豆荚碰撞,“沙沙”地响。此时的苦豆子,像极目送孩子远行的母亲,千般吩咐,万般叮嘱,慈爱满满。
深秋果香。塞上河套,不仅盛产米粮,也盛产水果。初春开花,夏秋结果。杏子、李子、桃子已经过季,苹果梨挂满枝头。苹果梨憨厚皮实,极像此间农人的性格。杜梨果指头肚大小,而且酸涩无比。选为砧木,嫁接苹果枝条,便彻底改变性状。枝丫没了尖刺,叶片由一丁点儿的细碎变为巴掌大的密实,果实则小如拳大如碗,果皮绿里泛黄,果肉脆爽甘甜。秋风里,清香溢远。偶尔有“扑通”一声,原来是熟透的梨子掉落了。沙枣树,东一株西一株,有的长在屋前,有的长在房后。每一株都挂满了果实,成串成串的沙枣,沉甸甸地垂落下来,形成一道道红的黄的或白的瀑布。霜降之后,尤其甘甜。打一竿子下去,“唰啦啦”下一阵雨,再打一竿子下去,又下一阵雨。树下铺一块塑料布,拣出树叶和树枝,把沙枣聚拢起来,几竿子下去,就能装半蛇皮袋。旷野里,也有很多沙枣树,枣核落地,沾水就生长,越长越旺盛,春天芬芳的花儿和秋天稠密的果实,给苍茫的天宇增添了不同意趣。
胡天八月即飞雪,塞上的天气,一天凉过一天。大雁和燕子南飞了,喜鹊和麻雀感觉有些孤独,左一只又一只待在电线杆上。喜鹊偶尔“喳喳”几声,麻雀“扑棱”飞起来,能在天空聚集好大一群。“哞哞”“咩咩”,暖意融融,四处可见田园牧歌的景象。
此地蒙汉杂居,农民和牧民互帮互助。汉族住在套里,蒙古族住在套外。春夏两季,农人赶着绵羊骡子上山。天气转凉,牧人赶着山羊骆驼下山。来了草场,我帮你照看家畜;到了农田,你帮我饲养牲口。田野里,热气腾腾。八百里河套川,阴山南麓,黄河几字背上,清末民初“走西口”的目的地,本是黄河冲积形成的一块大平原。地域辽阔,土质肥沃。玉米、向日葵、白菜收割了,甜菜起了,萝卜挖了,家家户户都在深翻耕地。不见了二牛抬杠,骡马拉犁,但见一台台大大小小的拖拉机在田间穿梭,“突突”声后,胶泥翻起,掀起道道波浪,金黄色的原野正一点点变成深红色的海洋。种草苜蓿后深翻,可以增加腐殖质增厚种植层。深浇,可以压盐碱。垒堰缩块,猛水灌溉,可以减少水分渗漏。只见一位位穿着胶鞋、背着水壶的农业和水利科技人员,正蹲在地堰上,与三五成群的农民叨拉着,翻多深好?浇多深好?种什么好?怎样才能优质高产?怎样更节水更省水?号称塞上米粮仓的这片神奇土地,经过秋的储备,冬的蓄积,早早压足了底肥,来年又是一茬好收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