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荣

    冬至来临之际，一场冬雨在寒夜里悄然而至，伴随着呼呼的寒风一直落到天亮。

    半夜，我因为喉咙干涩而醒来，窗外时不时有一阵雨“啪啪”地敲打着窗户，然后又悄无声息地远去……听着这顽皮的孩子在窗外跳着欢快的舞，心想，这寒夜里，它们不冷吗？它们这是把我的窗子当乐器，要敲打一曲动人的轻音乐吗？我索性起身，倚着床头，竖耳倾听。这自然的精灵，自带混响，每一滴雨的音韵，轻轻入耳，缓缓入心。这雨是特意来迎接冬至的吧？静听着冬雨，我的思绪略带睡意，记忆被一缕缕拉扯出来。

    小时候家里穷，夏天和秋天基本是光着脚丫子度过的。到了冬天，母亲从门背那一堆烂鞋子里拣出一双像样的，拿出块破布，剪了块两三指宽的布，盖在那洗得花白的解放鞋的破洞口上，然后穿针引线小心翼翼地缝补着，数针拉扯，硬生生地在鞋洞上缝出一朵浅黄的“花”。最后，母亲看了看手中的鞋子，用针拨了拨额头上零乱的头发，欣慰地嘟囔道：“有了鞋，我荣儿的脚冬天就不会被冻着了。”

    其实，那个时候冬天冻脚是常有的事。冬天里，我最怕下雨。只要一下雨，那花白的鞋子准会湿透。上学要穿过弯弯曲曲的林中小路，路两边是被雨淋湿的杂草，再怎么小心翼翼地走，鞋子也会渐渐地湿透了。虽然没有冰天雪地，但几阵寒风吹来，加上冰冷的雨水，脚就被冻僵了。常常是冻着脚上完了一天的课，最后是脚的温度把鞋子“烘”干了。因此，冬天脚生冻疮是常有的事。那冻疮要么长在脚指头上，要么长在脚后跟，通红通红的。夜里，冻疮在温暖的被子里“醒来”，然后开始出来“捣蛋”，瘙痒难忍，时不时抓破皮，浸出血来。有时候痒得难受，母亲教我用柴刀柄放在火塘边烘烤，然后往冻疮上一烫，痒痛感会轻一些。

    冬天下雨，唯一的解放鞋湿了，晚上就得守在火塘边烘鞋。不然，第二天就没有鞋子穿。有一回，坐在火塘边一边烘鞋子一边看书，看着，看着，瞌睡虫爬满全身，一个踉跄，差点磕进火塘里。还好母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我。那以后，为了鞋子不被打湿，上学前，母亲会东找找，西凑凑，拉扯出几个破旧的塑料袋，一层又一层地套着鞋子。到了学校，虽然塑料袋已被踩烂，但鞋子没湿，穿着暖和的鞋子别提有多舒适。

    有一次，上学时没下雨，快放学时下雨了。望着湿漉漉的路，看着脚下的解放鞋。我毫不犹豫地把鞋脱下来放进书包里，卷起裤腿，光着小脚丫踏上了回家的路。泥糊糊的路面冰冷冰冷的，像一把把钢刀硬铮铮地顶着脚底，生疼生疼的；那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像长了牙齿似的咬着我的脚趾头，时不时扎进肌肤里，刺骨般疼痛……回到家，舀盆水洗脚，那小脚已如刚入热水的“虾儿红”。

    “你的鞋子呢？”母亲瞪着我，嗔怪道，“是不是把鞋子玩丢了？”

    我怯生生地把鞋子从书包里掏出来，低声嘟囔道：“我怕鞋子弄湿了，明天没有得穿。”

    母亲把我抱进怀里，她那豆大的泪滚烫地落在我的脸上。

    ……

    起床的闹铃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望望窗外，雨仍然在风中舞蹈歌唱。这雨不知不觉下了一夜，天亮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洗漱完毕，撑着把雨伞，匆匆忙忙上班去。一路上，冬雨淅沥不断，走着走着，我情不自禁地低头看看脚上的鞋子，光鲜亮丽，温暖舒服。冬雨在我头顶的伞面上，轻轻地敲打着欢快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