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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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 1 月 20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春阳台时光

    尹继红

    明代宗景泰五年春,粤北大庾岭梅关古驿道上,不时见到挑着行囊、书卷的举子匆匆赶路。甲戌科的会试越来越近了,又是一年鱼跃龙门的时候。料峭春寒中,一位身材高挑的青年儒生踟躇而行。长途跋涉在他瘦削的脸上留下了深深倦容,而他的眼睛里,更流淌出浓如秋色的茫然。过了赣州之后,他犹疑地跟着一群赶考的举子乘上了下赣江的船。船在清冽的赣江上无声地赶路,船上众举子无不对今年折桂京城踌躇满志,青年儒生依然沉默无语。船过丰城,他却在众举子讶异的目光中下了船,挑着行李上了一条折往清江的船。几天之后,他出现在了临川府崇仁县一个叫小陂的村子里。村里住着闻名天下的一代大儒吴与弼。

    这个青年叫陈献章,广东新会县白沙村人氏,因所居之天沙河边沙蚬雪白,后世称之“白沙先生”。6年前他就曾进京会试,中了副榜进士。这回,他再度启程北上。谁也没料到,他会在进京路上突然改变决定,放弃科考。当然,讶异之后的众举子依然雄心勃勃朝京城赶路。只有陈献章在那一刹那,豁然领悟自己的人生到底要追求什么?也就是这一转身,儒学世界有了一段“春阳台时光”,多了一个“江门学派”。

    我刚到江门的时候,也住在陈白沙故居后面的天沙河边。天沙河里已看不到白亮的沙蚬,但是白沙先生的名号传颂千载。

    陈献章在吴与弼门下的时间大约只有半年,就告辞老师南归了。显然,他感觉在吴老师门下无所得。但是至少有两条是让陈献章受益匪浅的。一是心安致学,二是士不居官。这两条,陈献章践行终身。

    我不知道陈献章回到江门后他娘有没有骂他。总之他干了件更出格的事情。他在自己住的“碧玉楼”旁边收拾了间小屋,名曰“春阳台”。他弄了一大堆圣贤书籍堆在床头,开始闭门苦读。家人除了送饭,一律不能打扰。据记载,这段“春阳台时光”长达10年之久。

    我一直想象,春阳台是一个很雅致、很文艺的场所。因为陈献章是个诗人、也是个琴家,家境也还不错。但是梁炳尧老馆长否定了我的猜想,他说春阳台就是一间破烂的泥巴屋。

    梁炳尧先生已经80多岁了,退休也已经20多年了,满头白发,精神矍铄。退休之后,他仍几乎每天坐公交车回到陈献章故居。他守着陈献章故居里一处七八平方米的角落,读书写字。他读的书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陈献章集》,他写字用的是陈献章发明的茅龙笔。前几天,我去拜访他,冬日的阳光洒满庭院。他如数家珍地给我讲陈献章的故事。他有好些本读书笔记,密密地用钢笔写的,都是读陈献章诗的体会。这个小小的角落就是他的春阳台。

    陈献章将自己关进春阳台的最初几年,几乎是囫囵吞枣地日夜读书。这让很多人费解。他几年前就中了副榜进士,至今没有一官半职,并不是因为他读书不够多,而是他已经不满足于学而优则仕。或者说他不想做官了,他希望从古人的典籍中求得真知,悟得大道。他确定这是另一种更高级的追求。显然,这间破陋的土屋、这堆积如山的书卷没能帮助他。他觉得越读越糊涂了,每天晚上睡在坚硬的床板上,脑子里有几百几千匹野马在奔腾。他大病一场,他的妻子给他送饭时,发现他已经昏迷了几个时辰。老娘亲态度强硬地令他搬出了春阳台,也不准他再摸书本。每天便只是安排他散步、种菜、钓鱼、写书法、抚瑶琴。小庐山是一个郁郁葱葱的缓坡。我那天去那里闲逛,看到了两株硕大的凤凰树,遮天蔽日的,开花的时候一定是美到了极致。山坡上辟成菜园子,定是瓜果飘香。小庐山到天沙河边只有三几百步路,最是垂纶佳处。陈献章常去的地方还有圭峰山和潮连岛。就是这段如闲云野鹤般的日子,让陈献章的心彻底安静下来了,神明间一片澄澈。他知道自己步入了一个新境界。于是他向母亲提出要求,重入春阳台。

    重入春阳台之后的陈献章不再像以前那样通宵达旦地看书了,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目静坐。这个时候,那些他曾经读过的典籍、那些圣贤思想的光华会静静地从他的脑海里流过,无声闪烁。他亲近它们、拥抱它们,有时也挣脱它们。这个时候,春阳台里夏天不再炎热,冬天不再寒冷,蚊虫嘤鸣也成为美妙的音乐。久而久之,他在脑子里常常捕捉到一些神秘的体验,他会感觉自己“心体隐然呈露”。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他开始能够迅速准确地收获到在探访宇宙端倪时的自得之乐,他忍不住手舞足蹈:“天地我立、万化我出,心即理也,吾见道矣!”

    一个初秋之夜,陈献章走出了春阳台。他在淡淡的月色下走到了天沙河边。天沙河水光粼粼,汩汩地流过陈献章心间。在这之后的30多年里,天沙河边小庐山脚下学子如云、书香浓郁。甚至有朝中官员挂靴辞官,拜入白沙先生门下。“江门学派”名传天下。在陈献章晚年时拜入其门下的有一位来自增城的学子叫湛若水,成为了他的衣钵传人。

    在陈献章走出春阳台大约50年后,在贵州一个叫“龙场驿”的地方,一个叫王守仁的人也寻觅到了和陈献章同样的快乐。他奔跑在山野之中,欢呼着“我明白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这时的王守仁对于陈白沙先生“春阳台悟道”的故事应是非常熟悉的。因为这时他与同朝为官的湛若水成为了立志“共兴圣学”的挚友。

    从陈献章“江门学派”到湛若水的“甘泉学派”到王守仁的“姚江学派”,中国思想史上一番鸢飞鱼跃、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新景象从天沙河畔的小庐山开始,从那间破陋土屋里装载的“春阳台时光”开始缓缓展开。那也是多么令人神往的“江门时光”呀。想象着、憧憬着,我心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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