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菱

    说真的，我是来广东后才知道有肠粉这种吃食的。

    20世纪80年代最流行一句话：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那时家乡有很多年轻人来广东打工赚钱，以实现自己的美好生活。在我的想象中：广东热闹繁华，似乎遍地黄金，我心生向往。不承想，因为先生工作的缘故，后来我真的来到了广东。

    记得当时，几经辗转坐完火车坐汽车又坐船，我才到达广东之行的目的地——上川岛。上川岛属川岛镇管辖，镇因岛而得名，镇政府在三洲圩，大家习惯称三洲街。站在三洲圩破旧的街道上，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我想象了无数次的广东沿海小镇：整个三洲圩面积不大，横七竖八不过五六条街道，一条街走到头又走回来不过几分钟，街道的尽头就是码头，码头泊着通往陆地那头的快艇和无数岛民的渔船。民居低矮，榕树依靠着这些矮小的自建房兀自生长。裸露在外的电线错综复杂地交会着。楼房与楼房之间局促逼仄，楼房的一楼多是店铺，或是小吃店或是杂货店。还有一个菜市场，据说是三洲圩最繁华的地段。市场逛来逛去就那么大，空气中飘荡的都是咸鱼干的味道。

    过于普通的小镇，似乎与我想象中相差甚远。如果不是因为先生，我想我可能永远不会来这里。这就是我以后要长期生活的地方？从兴奋到失望，我的心直接跌落到冰点。许是看出了我的失望，先生有些小心地叫我先吃了早餐再去家属楼。先生拉着我想进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酒店，我有些赌气地直接坐在街角的一个小吃店。

    此时，小吃店的生意倒不错，里面坐着不少本地人，他们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本地话，熟稔地相互招呼。我像个傻子置身于他们的热闹中，百无聊赖地茫然四顾，我的视线被店铺外的抽屉蒸笼所吸引，只见蒸笼冒着浓浓白雾，店主熟练地舀了一勺米浆倒进蒸箱，加进打碎的蛋液，搅拌几下，把它薄薄地铺一层，之后关上蒸箱蒸一两分钟，然后把蒸箱口打开往上面放几片生菜，撒一些葱花。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我是一个爱吃的人，开心时要吃，难过时也要吃。在家乡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早点，对没吃过的食物我总是充满了好奇，所以我迫不及待地点了一碟。

    先生告诉我这是本地人特别喜欢的一种早点，叫“肠粉”。浓郁的酱汁淋在晶莹剔透的肠粉上，透着一股子暖暖的香气。我点的鸡蛋瘦肉肠粉，趁热夹起一块，咬起来的口感十分软糯。有家乡米皮的味道，却又多了一些米皮没有的滑腻，一下就滑进食道里。店主特意调制的酱汁配上我喜欢的辣椒酱，算是迎合了刚从家乡过来的我的饮食喜好。美食是一种语言，无需言语就能快乐和满足。这个早上我竟被一碟简单的肠粉治愈了。

    天光微亮，住在家属院的我总是被附近小吃店炉火启动的声音吵醒。这时，三洲圩所有的小吃店都开始忙碌起来，烟雾弥漫的小吃店里挤满了蒙眬睡眼的学生、拿着书包的公公婆婆，冷清的街道开始热腾腾、闹哄哄，三洲圩新的一天开始了。无数个早晨，我拖着一双人字拖，蓬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随便走进一家小吃店点上一碟肠粉配上一碗生滚粥来应付早餐。

    对岛上的生活，从不喜欢到被迫接受，我渐渐习惯。

    在岛上待久了，我对岛上居民的印象很大程度上与“吃”联系在一起。而爱吃肠粉正是本地人的真实写照。沿街分布的各种肠粉店，更是成为本地人早餐的标配。

    平心而论，在广东丰富的早餐系列中，肠粉算不上最出彩的，也算不上我最喜欢的，但它却赋予了我不一般的感受。当肠粉滑进嘴里的那一刻，亲切感之余，总是让我想起岛上的时光。

    那个时候的我天天想着离开小镇去更大的城市，只是在离开后我又常常想起它。那段怡然自得的时光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然是奢侈。

    知乎上有网友问：“肠粉到底是什么味道？”广东朋友回答：“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包子，包什么馅，就是什么味儿。”其实肠粉就是米浆蒸制而成的薄皮，再搭配各种自己喜欢的馅料。鸡蛋、猪肉、牛肉、猪肝、鱼肉、虾仁……都可以成为肠粉的馅料，一般情况下，肠粉的馅料不会特别复杂，一份肠粉至多一两种馅。在广东，肠粉没有“最好吃”，因为各地的肠粉都是本地人的最爱。而每一个广东人心中对于肠粉都有自己的一把衡量尺子。虽然在广东每个城市的肠粉几乎都有不同，但各地的做法大抵相同，最大的区别我觉得在于调制的酱汁。

    以江门为蓝本拍摄的电视剧《狂飙》热播时，许多网友吐槽剧中频繁出镜的肠粉，说“不加酱汁的肠粉是不地道的”。对很多肠粉店来说，口味独特的酱汁是核心竞争力。酱汁是一碟肠粉画龙点睛之笔，肠粉如果没有酱汁就如同失去了灵魂。广东人的每碟肠粉必须泡满酱汁，微博上有个热搜说“广东人会把肠粉淹死在酱汁里”，这简直是广东人吃肠粉的真实写照。这个酱汁可不是简单的酱油，而是用香甜的酱油加上水、高汤、冰糖、蚝油以及香料熬煮。事实上，广东肠粉酱汁差异的背后，还是和当地的饮食文化差异有关，即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在广东，不管在哪个城市，到处可见卖肠粉的茶楼和店铺，甚至临街支棱两张桌子都可卖肠粉。一口灶，一个不锈钢抽屉蒸锅，简单的台面放着调配好的米浆，新鲜的肉菜蛋，再支上几张桌子，几个塑料板凳就行。对广东人来说，只要吃得对胃口，环境都是次要的。此时，不论男女老少，都埋头专注于自己面前那碟肠粉，有种世界与我无关的泰然。

    作为外地人，可能根本理解不了广东人对肠粉的热爱。肠粉对于广东人，就如重庆人之于重庆小面，武汉人之于热干面，湖南人之于湖南米粉。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熟知的饮食习惯下得到满足与幸福。

    听广东的朋友们说，在异乡最怀念的味道并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街角的肠粉。吃肠粉是广东人一种根深蒂固的情结，这情结终身无法剥离，无论他们身处何方，对那碟肠粉的热爱是不会变的。如果问一个广东人：“你的家乡有什么非吃不可的美食？”肠粉绝对会是答案之一。好像他们对于家乡的全部思念，都在一碟肠粉里。我觉得好的美食是会勾起人的内心温暖的回忆。

    有些东西不见得是最好的，可是时间长了就会想念。对于广东人来说，肠粉亦是这样。而对我而言，肠粉不仅仅是美味的食物，它还承载了我第一次来广东第一次吃肠粉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