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新

    木棉，花大而红，遍生南国，在村前、渡口，在江门的各色公园，开花时如火如灯，云蒸霞蔚。

    木棉是南国春天里的一把火，因其花红鲜妍，树姿巍峨，常被用作园艺美化，有极高的观赏价值。

    东湖公园北面有连片木棉，株株挺拔，直上云霄，压过洋紫荆和蒲桃。花开时节，一片绿意葳蕤之上，春风摇曳，徜徉着红色的长云，像朝霞升上了林梢。

    五邑大学南倚天沙河，沿河校道皆是木棉，红花压枝临照水，像对镜梳妆的美人——画眉深浅入时无。

    说到木棉之美，还数良溪村的百年红棉，树干擎天，枝杈盘虬卧龙，在一片青砖古屋前。

    中国美学有重要范式，为空灵；空灵之制造，乃间隔。于是风雨雾常置于花草之景象前，作为幽隔的帘栊，使物象能空，灵气浮动，距离化产生美感。比如李方叔词：好风如扇雨如帘，时见岸花汀草、涨添痕。

    红棉是良溪古村的帘栊。

    春雨霏霏时，花重古村，红帘后屋叠屋、门掩门，是石板、青苔、雨巷，是镂空的砖墙、木檐下的灰塑、瓦当边的滴水……这一切，仿佛是华彩的幕布揭开，带着乡愁，隔着千山万水向我们走来。

    月上柳梢时，村民三三两两在树下散步，暖色的路灯朗照红棉，像手擎明烛的古装美人，在众星拱月下，夜行南宋小村。村内倚山的亭台楼阁，更显幽深静谧。

    待到夜深人寂，红棉在月下独立，不灭的黄灯勾勒着花瓣柔和的轮廓，让人不由想起苏东坡那句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舒婷在《致橡树》里歌颂爱情，把女性的热情深意比作木棉：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李少白在《中华少年》里表达热情豪迈：教我热烈的是南疆的红棉。

    大概，中国文学里，木棉花的红火，成云成片，象征了性情的热烈奔放，姿态的激昂澎湃。

    木棉花外表红艳似火，内心柔软似棉，这让我突然想起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的一美人——秦红棉。说到武侠和木棉，就又想起沙富村五虎堂，堂前高大的木棉树下，那些苦练周家拳的武人。据说，当年周德成老先生教学严厉，作为周家拳第二代传人，他勒令弟子每日完成规定的扎马时长——马步扎不下去，就换弓字步；再不行，换吊马步；再后退，便是周师傅的咆哮和师门的除名了。

    然而，看似不近人情的他，春寒料峭时，会为夜里加练的学徒煲粥。某个清冷的早晨，见违规醉宿武馆的学徒席地而卧，二话不说，先替他们盖上棉被。

    春天，当学徒们在木棉树下扎马步如铜钟之时，周师傅背着手，把地上的木棉花一朵朵捡起，用麻绳串起来挂在窗前，等风干后，煲粥。

    大概，面若严霜的硬汉，与热情似火的木棉朝夕相对，心底也感染了一些柔情温热吧。

    木棉树又称英雄树，其树形挺拔，姿态顶天立地，枝头花瓣如染英雄鲜血。

    杜阮镇松岭村，著名的革命老区，曾建立红色交通站，为抗日人士输送情报、枪支和弹药；创办识字班，培养革命骨干，为中国解放事业输送人才。抗战期间涌现出施秀容、施顺容姐妹等铿锵玫瑰。

    松岭村牌坊前有两株木棉，春来红花满枝。五瓣的木棉花像闪闪的红星，照耀革命联络站和夜校的旧址。

    松岭人说，植木棉于村前，意为先有英雄，而后有村；先有英雄血，才会有村人生活的红火。

    在棠下，英雄树有另一种解释。

    棠下近西江，河网密布，村落形成之初，多沼泽、滩涂，密生灌木，对于外出作业的渔民和耕塘人，难以辨别回家的路。于是在渡口种上高大的木棉，以识归途。再者，棠下地势低，很多村落靠拦河大坝防汛，堤边种上木棉作为信号——树歪即意味堤决，要赶快撤离。四顾茫茫时，坚定不移地为众人指明方向；危机四伏中，又勇敢地首当其冲，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此即为英雄。

    棠下石头村观舟园堤坝上有数株木棉作信号树，树下有渔民十来户，傍水而居，建联排楼房，号称“航运队”。他们祖籍新会，早年从事河运，把新会的小农粘米、蒲葵、陈皮运往棠下、顺德，老来定居棠下石头村。他们深谙水性，熟悉水利，平日替村民们看守堤坝，时而打鱼耕塘。后来，天沙河大道项目开展，拟联通华丰路和华盛路，工程征地范围涉及航运队，十来户渔民全力配合征地工作。

    搬迁前的某个春日，楼里跑出两个小孩，拾地上木棉花，挖去花心绢毛，以花萼盛水，两花对碰，呈“干杯”状，说是“敬树神”。虽是童言，却让我想起陈恭尹的《木棉花歌》——覆之如铃仰如爵，赤瓣熊熊星有角。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