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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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闻艾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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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溯中寻找本真
被翻页的甘化
《春满枝头》 李友转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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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 4 月 20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被翻页的甘化

    􀳂尹继红

    我1989年刚来到江门不久,就认识了江门甘化厂的两位年轻人。阿强是刚毕业的技术员,阿凤是制糖车间的工人。他们俩都喜欢写诗写散文。他们那天一起骑着单车到《江门日报》副刊部送稿,都显得既兴奋又紧张。阿强瘦瘦小小的,说话却很大声。阿凤穿着一条米黄色的连衣裙,一直只是笑。后来我编发了他们俩的诗歌,并约定周日的时候送样刊给他们。

    那时候的阿强和阿凤都住在甘化厂的集体宿舍。这是我第一次进甘化厂。一进厂我就开始有些激动,我确定我到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一个创造财富和幸福的地方。那么大,那么多树,还有那么多房子,那么多人。人们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快步走在林荫道上,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自豪。后来我知道,他们脸上的喜悦和自豪是从内心深处生长出来的。他们是江门规模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国有企业的工人。他们有统一的制服;他们有自己的幼儿园和学校;他们还有自己的电影院和俱乐部;夏天的时候他们每天都享受免费的冰棍;冬天的时候他们有大锅炉烧热水。厂里的生产线是从波兰引进的,这里生产着中国最有名的“莲花牌”白砂糖,这里被称为“亚洲第一糖厂”。最最令他们自豪的是,“江门甘蔗化工厂”这七个大字是由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亲笔题写的。

    阿强和阿凤脸上也始终洋溢着这样的喜悦和自豪。这让阿强显得更活力,让阿凤显得更好看。我记得,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里,我被阿凤迷住了。青年女工身上简单的、阳光的美,铺陈在我的心里。我经常在周末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穿过整座城市,来到甘化厂去和他们聊天、聚餐、喝啤酒。这时候,我已经知道电影《甜蜜的事业》就是在这里拍摄的,我便时常想象着,年轻的甘化女工们一起走在厂区的林荫道上,快乐地歌唱:“甜蜜的工作无限好咯喂,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咯喂……”阿凤走在她们中间,笑容最是好看。

    去年,我的女儿结婚了。婚房是在一个叫“西江悦府”的小区。那天我去她那里,站在阳台上望着眼前林立的高楼,我忽然惊觉,这个地方不就是以前的甘化厂吗?那些红砖墙、大窗户的车间呢?那些洋溢着喜悦和自豪的甘化工人们呢?瘦瘦小小的阿强和笑容好看的阿凤呢?我隐约记起,1992年的夏天,阿强娶了阿凤,不久,他们就双双去了美国。我不知道,去了美国的阿强和阿凤是不是还这样爱笑,是不是还在写着诗?但是,那个曾经无限风光的江门甘化厂真的已经翻页了。好几个环境优美的商住小区分享了它的地盘,也埋掉了它的荣光。

    当然,在老甘化人心中,它的荣光是永远闪烁的。年近90岁的徐鸿庆现在有事没事还爱在这一片转悠。穿行在那些建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甘化职工宿舍楼之间的时候,他还恍惚能够找到当年穿着厂服去车间上班的感觉。然而,当他看到被林立的高楼团团围住的“江门甘蔗化工厂”的旧门楼时,他总会有些茫然不知所措。1957年,19岁的他进江门甘蔗化工厂,便再也没有离开过。1960年,邓小平同志来视察的时候,徐鸿庆就一路跟随,负责拍照。“那时候,江门市工人的平均月工资是20元,但是我们可以拿到40元。”徐鸿庆也很自豪,咧着嘴笑,“半条西江都是运蔗船和运糖船。穿着甘化厂的工作服走在街上,真的有姑娘盯着你看。”

    是的,西江上再也见不到排着长队的运蔗船和运糖船。江门甘化厂被翻页了,就像它身边的西江逐浪随波。这在历史上是寻常,但是在很多人心上,却是冰冷而残酷的,就像这两天的天气。是的,这两天气温陡降,阴阴沉沉的。我不知怎么,绕到了江边一座平卧在高高荒草之间的红砖楼后面。这里是江门甘化厂以前的制糖车间,是厂子里最亮丽的建筑物。是的,阿凤当年就是这个车间的一名快乐女工。因为一个工业遗产保护的项目,它幸运地被保留下来了。现在它的身躯上长满了杂草,还有几株数米高的榕树枝叶茂盛。窗户上的玻璃已经全部没有了,像在天空中画了一排整齐的格子。红砖楼一端冲着高耸的楼宇和繁忙的车流,一端冲着宽阔的西江。我知道,连着西江的那一端就是它的码头,当年停满了甘蔗船。顽皮的孩子跑过,从船边抽一根甘蔗边跑边嚼,船主们也都只是笑笑,一点也不生气。现在码头边上有两个男人在钓鱼,他们的鱼护还是空的。他们在风中瑟瑟发抖地看着江面,我躲在红砖楼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们。

    徐鸿庆经常会感叹:这么好的厂子这么说没就没了呢?我们会简单粗暴地告诉他,你看现在谁家里还老吃糖?其实我们都知道,事情不能这么简单地解释。老徐所需要的也不是一个解释,他也仅仅只是感叹而已。没有了甘化的年轻人有他们新的精彩,不逊老徐当年。运蔗船不见了,密密的甘蔗林也不见了,这片土地也不需要解释,它也坚信它的怀抱里会有新的生长。

    我溜达在冷冷清清的甘化新村里,望着那几座被围墙围蔽的、还没有拆除的旧厂房被密密的老榕树笼罩着,像一群腰身佝偻的老人,在风中感慨、牢骚。我记得30多年前,我和阿凤曾经一起在这里散过步的。但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真的翻页了。

    猛然间,我一抬头,看见了新宁铁路北街火车站那座被废弃了大半个世纪的旧楼,依然那么漂亮。楼顶上的大钟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依然“嘀嗒”,分秒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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