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菱

    时间到了岭南，就好像有了自己独特的节奏。地处岭南的广东，一年四季鲜花盛开，树木葳蕤。即便北方大雪纷飞，在广东也还是暑热难耐。在这里，一切生物都变得有些不同，连太阳似乎都更加热烈。为应对这特殊的地理环境，广东人养成了爱喝汤、喜欢煲汤的习性，也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汤文化。这种文化不仅是广东人与自然环境相适应乃至水乳交融的体现，也蕴藏着他们一路走来的生命密码。

    广东人对汤的执着无人能及，他们喜欢喝汤就如湖南人喜欢吃辣一样，是刻在骨子里的。广东人请客吃饭无论是去餐馆还是上自己家，肯定会有一煲汤。先上汤，后上菜，几乎成了广东餐馆约定俗成的规定。在广东人眼中，如果一顿饭没有汤，那这顿饭就是不完整的。

    来广东数年，让我感触最深刻的就是广东的女子个个都会煲汤，无论多稀奇古怪或平平无奇的食材，只要给她们一个瓦罐，她们就能煲出一锅美味又营养的汤。她们就如《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师一样拥有点石成金的魔力，在她们的手中，再不起眼的食材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她们汤煲里的食材庞大到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没毒的动植物，她们都可以用来煲汤。对一个广东女人来说，如果不能煲出一手浓香四溢的老火汤，她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好妻子、好妈妈。听本地朋友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广东人将能否煲出老火靓汤作为衡量女子贤惠的标准之一。

    广东汤，讲究老火，讲究原汁原味。在我看来老火汤最讲究的地方，应该是药食同源的养生之道，春祛湿，夏散火，秋润燥，冬进补。广东人利用中医的传统养生理论，挖掘食材的滋养功效，开发出别具特色的煲汤技巧。餐前喝汤，对广东人来说，不只是一种饮食习惯，更是一种身心需要，一个广东人如果接连好几天没汤喝整个人都不得劲，如果有一碗汤下肚整个人才会舒坦，仿佛汤里有让人回血的神力。不得不说广东人是真的喜欢喝汤，就算没有讲究的老火汤，起码也要滚个汤，这是广东人最后的倔强了。如果一个广东人要去外省生活，他的家人不为其他担心，只为他喝不到妈妈煲的靓汤而忧心忡忡。

    认识好友之前，甚至在她还没这么有名之前，我就有关注她。她是名作家，近几年来佳作频现，屡获大奖。虽与我同城，但平日里甚少联系。相比于现实生活中的见面，我们更像是“网友”，虚拟的网络总给人假象——她在我心中只是“作家”。直到有次回老家在高铁上遇到她，她去武汉看刚入学不久的儿子。看着她大包小包的，我好奇地问：“都带了些什么宝贝给儿子？”好友莞尔一笑，拍拍鼓鼓的包告诉我有电饭煲，有新鲜宰杀的土鸡还有药材。看我一脸的不可置信，好友说前几天儿子在电话里说想喝妈妈煲的汤，于是她决定带着这些食材去酒店给儿子煲汤。一路上，好友热烈地和我分享着各种煲汤的秘诀，以及各种靓汤的疗效。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好友贤淑、居家的一面，也正是这次交谈，让我对她的了解不再停留在“作家”这个表象上，而是把我们之间的交流变成了有生活气息、有温度的交流，我们之间的交情也在这一刻生根发芽。

    每个广东妈妈都会有去学校给小孩送汤的经历，如果没有，她们会觉得很愧疚。广东妈妈可能很少对小孩说“我爱你”，但她们一定会花上半天的时间买菜，变着花样煲汤给小孩送到学校去。虽在广东多年，但我的煲汤技艺始终不尽如人意。住校的女儿每次回家总和我说哪位同学的妈妈去学校送了汤，哪位同学妈妈煲的汤好好喝，对她暗戳戳的小心思我总装聋作哑。女儿高三那年，因学习压力大，情绪不太好。为了安抚她，我决定去给她送汤，想着借此机会去学校和她说说话、聊聊天，纾解她的压力。于是，每周三早上我便早早起床，去市场买上新鲜的骨头、山药、玉米和红萝卜。当看到我和先生提着汤出现在学校时，女儿的开心溢于言表，陪她吃饭的短短的一个小时里，她不停地和我们说着话，说话间，汤和菜也被她一扫而光。慢慢地，女儿的情绪从惶然无措恢复到过去的积极乐观，但每周三去学校送汤似乎成了我家的保留节目，直至女儿高三毕业，我们的送汤任务才宣告结束。

    后来女儿考去外地上大学，电话里告诉我：好怀念妈妈煲的汤。我想她怀念的不但是妈妈煲的汤，还有那段难忘的时光。汤在女儿的记忆里，不只是飘散于空气中厚实而暖和的香气，更多的是一种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