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秀芳
秋日,黄昏,邀了三五好友,到一幽处食店——龙口镇沙皮饭店,寻味红烧猪手。
从城区奔至龙口金岗圩时,夕阳已西沉,天空像被蜜糖浸染过一样,成了一块橘黄与妃红混色的天幕,又像色派画家的画布,色彩浓烈、饱满。街道上,夕阳的余晖将沥青路映照得橙黄一片,远处的稻田,稻浪尽染,金波迭起,辉光跃跃。稻田尽头几处农舍,偶尔飘出几缕炊烟。圩的一隅,饭店的招牌“闪”了出来,“沙皮饭店”几个字已略显斑驳,但牌子高高地悬挂在老街的转角,岿然不动,仿佛在守望着岁月的变迁,从容、淡定、质朴、内敛。
友人围桌坐下,几杯淡茶,便铺开了吃猪手的话题。
作为地道的广东人,吃猪手是认真的,对猪手与猪脚的区分毫不含糊。猪的两只前蹄比后腿短,称为猪手。它的爽肉与脆筋更多,骨头更少,每一口都是满足感;猪脚则比猪手块头大,但骨多肉少,味寡。据《随息居饮食谱》载:“猪蹄爪甘咸平,填肾精而健腰脚,滋胃液以滑皮肤,长肌肉可愈漏疡,助血脉能充乳汁。较肉尤补,煮化易凝。”《本草纲目》对猪手的药用价值云:“煮清汁,洗痈疽,渍热毒,消毒气,去恶肉,有效。”可见,猪手不仅味美,且具有补肾填精、健腰脚、滑肌肤等功效。凡事都讲意头的广东人,赋予了吃猪手“横财就手”“家肥屋润”“生活富足”等寓意。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老广的灵魂里,都有猪手的滋养:怀孕了,吃猪手;生孩子了,吃猪手;孩子满月了,吃猪手;生日了,吃猪手;结婚了,吃猪手;年夜饭,吃猪手……
朋友说,这沙皮饭店的红烧猪手做得肥而不腻。
“这么多人来这里食野(吃东西),应该有料到(品质过关)!”另一个朋友判断。
“味在深处有人寻,这里的老板是随自己兴趣做美食的。”推荐我们来此店的朋友有点自鸣得意。
……
“哇塞!好香,是红烧猪手!”我不由自主地瞥了一下厨房的方向,咽了咽口水。
千呼万唤,红烧猪手终于上桌了!米白色的菱盘,托起一抹焦糖光泽。荔枝柴火的炽热将猪手烘烤得油光锃亮、软糯绵绵。用牙签插一下,嗞的一声,小孔旋即冒出香气。切段,大家急不可待,一口满足,千馋顿解。
“这味道绝了!”哧的一声,朋友扯了一大块,满口流油。
“肉滑皮酥,真是湿水棉花没得弹(无可挑剔)!”食家朋友竖起大拇指,嘴角还沾满了褐色的酱。
我咬上一口,咯的一声,银瓶乍破,外皮裂开。内里的肉又嫩又软,柔韧、不柴、软弹、入味,是荔枝柴的烟熏,穿越了猪手醇厚的肉质,激活了配料的鲜,揉合出这道绝味。
这道红烧猪手的灵魂在于“烤”。烤,既古老又现代。《诗经》中就有关于烤的记载,如《诗经·瓠叶》中描述的“有兔斯首,炮之燔之”,这里的“炮”和“燔”都是烤的技法。此外,《孟子·尽心下》中也有关于“炙”的记载,这里的“炙”可以理解为现代意义上的烤串。公孙丑问:“脍炙与羊枣孰美?”这里的“脍炙”就是烤肉或者烤鱼,可见早在先秦以前,烧烤就已经成为一种受欢迎的烹饪方式。广东人把“烤”融入现代饮食中,创制了红烧鹅、红烧乳猪、红烧乳鸽、红烧牛肉……
沙皮饭店的这道红烧猪手,是如何烤出来的呢?饭店的老板莫先生侃侃而谈。原来这道红烧猪手是由龙口金岗圩周围乡民流传的一道美食“发菜猪手”演变而来的,它的制作过程可考人了。
首先要选好猪手,挑那些色泽红润或粉嫩、肉质紧致的,这样做出来的红烧猪手才会筋道滑嫩。选好后,收拾干净,将其放入沸水中,加入姜片、八角、葱段和广东米酒,先用大火煮开后转小火炖煮约1小时,随后捞出快速过冷水并沥干,用特制的酱汁涂抹猪手全身,静置3小时,让酱汁慢慢渗透至猪手的每一寸肌理。腌好的猪手被放入烧鹅炉,用荔枝柴明火烤制30分钟。出炉,表面涂一层蜂蜜,稍凉片刻,再切成适口大小,一道美味的红烧猪手就完成了。
闲谈间,簕茨菇浸鸡、炸草蜢、家乡葛扣……一道道野味菜式上桌了。来杯小酒,热辣滚烫的气氛一下子升腾起来,莫先生兴致勃勃跟我们聊起他爱玩的趣事。原来,莫先生是土生土长的龙口人,小时候调皮、好动,上山下水之事不在话下,总之,大自然就是他的游乐场,故有“沙皮”这个绰号(龙口本地话的“沙皮”是“调皮”“灵动”的意思)。踏上创业之路后,莫先生独辟蹊径,将“自然、生态、绿色、健康”的饮食哲学作为旗帜,返璞归真,遂以“沙皮”命名食店。莫先生爱玩乐、爱自然、爱生活,对世间万物深爱着。这份爱,也融入了自家农场。在他的农场中,瓜菜喜欢自由成长,家禽喜欢悠闲漫步,鱼虾喜欢欢快游弋。在莫先生的眼里,农场的一果一蔬、一鱼一鸡都是值得用心烹饪的,一蒸一煮,一炆一炖,一烤一烘,既是他眼前浓浓的烟火,又是他头顶淡淡的云端。
踏上归途,夜色阑珊。镇上的房屋错落有致,在夜色中显得宁静而安详。窗户里透出火红的灯光,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打破了夜的沉静。这一袭夜色,温柔地包裹着小镇,如时间缓缓流淌的细沙,静悄悄的,心头的意绪随着那夜雾袅袅升起,一样的轻松,一样的自由,一样的沉醉。
忘却尘嚣,人生况味,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