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举
草木变幻,并不总是谨依时令。
比如乌桕树。
儿时的乡下,乌桕树并不罕见。小溪边、山坡上、田野里,都有乌桕树的身影。
当杨柳爆出满树嫩芽的时候,乌桕树依然不动声色,恣意地裸露着枝丫,不着一丝春意,似乎还沉浸在冬的冷峻中不愿醒来。暮春时节,万木顺应着时令的节奏生长,无不萌发得枝繁叶茂、葱葱茏茏。此时,乌桕树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灰褐色的枝条上拱出点点嫩芽。嫩芽慢慢地舒展,演变成拖着小尾尖的菱形叶片,其颜色也由浅绿变成青绿,最后变成墨绿。
直到百花争艳的盛夏,乌桕树才踩上时令流转的节拍,从细细的枝条中抽出一条条嫩黄色的花蕊。满树冠的花蕊垂下,如瀑倾泻,状若流苏。短暂的花期过后,枝条上结满一串串绿色的小果子,像一粒粒泛着青绿光泽的珍珠。
秋尽冬临,草木大多已收敛生机,呈现一派衰败景象,而乌桕树的精彩才真正开始上演。乌桕树称得上是林木界的调色高手。它把积蓄了许久的力量使劲地往叶片上聚拢,叶片凝结了阳光和雨露的精华,不断地变幻着色彩,从碧绿变成淡黄、金黄,再逐渐加深,变成橘红、深红。逆光仰视,片片红叶似腾腾燃烧的火焰,美得惊艳。南宋诗人杨万里在《秋山》中写道:“乌桕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山野褪去喧嚣,显得沉寂、空旷。一棵傲然屹立的乌桕树,就能把深秋的山野渲染得异常美丽,真是名不虚传的“老染工”。
明末清初文学家李渔的《枫桕》中有这样的句子:“木之以叶为花者,枫与桕是也。枫之丹,桕之赤,皆为秋色之最浓。”人们经常把乌桕叶的红与枫叶的红相提并论,认为它们是深秋景致中最为炫目的色彩。实际上,相比枫叶,乌桕叶更有质感,更具光泽,其色彩也要丰富得多。一棵树上往往有几种不同颜色的叶子,金黄、橘红、深红共存,色彩斑斓,尽显大自然的缤纷。
寒风肆虐,乌桕树的叶子纷纷飘落,像蝴蝶般漫天飞舞。原先隐藏在叶子中的小果子显露出来,其外壳自行绽裂脱落,留下珍珠般的乌桕籽,三三两两地附着在枝条上,颜色雪白,远远望去,似朵朵梅花嫣然绽放。难怪清朝施闰章在《还至清湖即目》中说:“乌桕叶残垂白子,参差早拟是梅花。”
把乌桕籽比作梅花,那是文人墨客们的闲情雅趣,而过日子的乡下人所关注的,只在于乌桕树红叶落尽后的果实馈赠。旧时乡下,乌桕籽可是个好东西,可以用来制作蜡烛。采集一篮乌桕籽,放入锅中煮,直至熬出乳白色的蜡油。在烛台中卧上一条细细长长的棉芯,然后把滚烫的蜡油倒入烛台,等蜡油完全冷却凝结,就能当蜡烛用了。
如今,蜡烛已经实现工业化生产,再也没有人采集乌桕籽。然而,乌桕树并没有完全淡出人们的视线。乌桕树主干粗壮苍劲,分枝虬曲多姿,线条简洁明朗,颇有梅花树“疏影横斜”的风韵。在城市绿化建设中,乌桕树被用作景观树,以其红叶清影,点缀城市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