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穗
乡间的庄稼、植物,都在时令中循序而进。
春日,仿佛拉开了千丝万缕的雨帘,给故乡的苍茫原野,缀上了星星点点艾芽的细碎身姿。它们常与众多不知名的小草杂然相依,你若不在意,那只是一株株略显俗气、在风雨中自生自灭的野草。然仔细分辨下便会发现,即便是草,也各有各的气质。既有狂野张扬的,也有质朴无华的。而艾,则独具一种温婉端丽,慰藉生灵的风韵。
瞧那一根根浅绿色,长满了花瓣似叶子的艾,丛丛簇簇地于清晨阳光下,蓬蓬如花开,轻盈摇曳。凑近了闻,一股溢满鼻尖的浓浓药香,瞬间令人神清气爽。
莫看随风而长,伴雨而衰的艾很平民,比不得兰那般名动公卿。然长袖善舞的它们,将自己与传统节日黏得极为密切。
早在孩提时,我就知道,这种看似普通的草,是过清明最不可缺的好东西。因此,一到时令,无需大人差使,我自会带上磨得锋利的镰刀,踩着露水去田边采艾。
哪些地方会有艾,这在平日捕鱼摸虾时,早已侦查明白。熟门熟路地走去,挑那些壮硕的割上几把。回家后交与外婆,让她老人家用粗糙的手,将之变成绿得发亮,香嘴甜心的青团。就这样,艾早早地便在我儿时的清明里,浮动暗香,留下印迹。
时节的回声,悄悄漫过春雨,沿着三、四月的路径,如期抵达五月。葳蕤成半人高的艾,已修成了婆娑姿态,静谧地挺立于路旁、沟渠、河畔,在阳光下,如临水照花的青葱少女般淡淡然、浅浅笑,迎来了它们一生中最富生机的时刻。
当初夏的煦风裹挟着艾的清冽之香,铺陈大地时,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便不远了。说起艾与端午的关系,好比门神与春节。“手执艾旗招百福”,每年临到这个日子,趁太阳还没出来之前,外婆照例会沿袭老习惯,到野地里采些艾,挂在门楣上。据说,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不仅能驱蚊虫,还可辟邪。
挂好艾的外婆,会忙着到灶间去张罗午间的饭食,留我们兄妹在院子里玩耍。就在那跑进跑出,开门关门的当儿,总有一阵阵羞羞涩涩、又不甘清淡的香气扑鼻而至。节日的氛围,便这样不遮不掩地显现出来了。
才割下的艾,上面还沾有清凉的露水,飘溢着盎然绿意。等挂在门上数日后,叶色逐渐发黄枯萎,只是芳香依旧。这香,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日复一日浓郁着清贫却温馨的农家小院。
入夏之后,艾渐渐老熟。但鲜有鲜的味道,老有老的用处。此时的艾,又承担起更为重要的职责。
记忆中的乡村夏夜,闷热难耐,且有恼人的蚊子肆虐。若不采取措施,怕是彻夜无眠。所幸舅舅常于收工途中,随手割上几捆艾,带回家交与外公。外公将之一簇簇整理好,用稻草每隔三五寸扎一道,揽成碗口粗齐腰高后,似笤帚般堆放门堂的阴凉处。让原本袅袅婷婷,绿意盈盈的它们,自然风干成灰白柔软的模样。
当黑夜悄然降临,全家准备到院里乘凉前,外婆会先燃起风干的艾。那升腾起的缕缕青烟,带着一股有点呛鼻的气味,就此四处蔓延。一时间,盛大无比的香薰成了蚊虫的克星,使得它们纷纷远遁。
这护佑了整个夏日的艾香,伴着小院当空那弯浅月,以及外婆手中的蒲扇轻悠悠拂起的凉风,至今淡如风、浅似雾地栖息在我的梦乡深处,回韵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