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7点,江门市中心医院的门诊大厅,陪诊师林国润正用粤语耐心地向71岁的吴伯解释检查流程……在侨乡江门,像这样子女远在海外、老人依靠陪诊师就医的场景,正变得越来越普遍。
根据江门市民政局相关统计,截至2024年,江门市户籍60周岁及以上人口超99万人,占全市户籍总人口比例超过24%。与此同时,江门与港澳地区地缘相近、人缘相亲,众多江门籍港澳台同胞及海外侨胞都有“回家乡养老”情结。一方面是本地老年人众多,另一方面是江门乡亲回乡养老意愿强,这形成了江门在老年陪诊相关服务等方面的巨大需求。
此背景下,催生了一个新兴职业群体的快速成长——陪诊师(国家职业技能专业名称:社群健康助理员)。从预约挂号到陪同检查,从取药指导到医保代办,陪诊师正成为破解“银发就医难”的重要力量。然而,行业的爆发式增长也伴随着隐忧。如何让陪诊师更好地成为银发社会的“就医摆渡人”,需要进一步规范职业技能培训、界定服务范围、明晰监管责任,这道民生考题,考验着城市治理的智慧。
文/图 江门日报记者 梁爽
通讯员 罗晓盈 谭雪欣
现状:从“零散跑腿”到“专业陪伴”
天刚蒙蒙亮,32岁的陪诊师黄嘉欣已经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蓬江区的街巷中。她的背包里整齐码放着病历本、检查单收纳夹和便携式折叠凳。“今天要陪一位老人家就诊,是住在良化的李婆婆,7点要准时到。”
在江门市五邑中医院门诊大厅,记者见证了黄嘉欣的专业服务:她熟练地在自助机上为70岁的李婆婆办理挂号,用粤语轻声解释:“阿婆,我哋先坐喺度等阵,一阵叫号就可以入去㗎啦。”随后,她又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零食:“食住块饼干,顶下肚先。”
这样的场景在江门各大医院上演。跨进医院大门,面对汹涌人流,老年人看病就诊常会遇到搞不清流程、摸不到头脑、难以跨越数字鸿沟等状况。为解决这一普遍存在的现象,江门的陪诊服务正在日渐推广起来。
随着社会老年人口规模庞大、老龄化进程加快,加上家庭独居、智能化看诊等情况导致老年人健康养老陪护问题的产生,对专业化陪诊服务的需求显得尤为迫切。
陪诊师的主要工作就是协助患者就医,包括挂号、导诊、缴费、取药等。谈起入行的契机,黄嘉欣说:“我生娃后在家带娃,空闲之余出来做陪诊师,既能找点事情做,又能补贴家用。”
有的服务对象容易低血糖,黄嘉欣总是在背包里额外准备一些糖果和饼干。对于这个细心的行为,她笑着说:“这没什么,我自己也要吃的。”
为满足群众多样化的健康需求,江门市人社局牵头推动“南粤家政”工程,支持引导发展陪诊师这一职业,并于2022年5月建成南粤家政(江门)产业研修院,结合我市实际打造“邑管家”品牌,研发包括陪诊助理在内的家政新技能,开展复合型家政人才培训。
“三年前我刚入行时,整个江门专职做陪诊师的不超过10人。”黄嘉欣翻开她的服务记录本,上面记载着多次陪诊记录,“现在单是我们‘邑管家’陪诊团队就有35人,一半以上是‘90后’年轻人。”
新需求催生新消费,新消费催生新职业。从“零散跑腿”到“专业陪伴”,江门陪诊行业正在快速增长。
探因:多重推力催生“就医导航员”
在江门市中心医院候诊区,记者看到了从台山赶来复诊的肺癌康复患者吴伯。整个就诊过程,31岁的林国润安排得井井有条,并热情地和吴伯拉着家常。这让吴伯感受到别样的关心和温暖。
林国润表现出的同理心,和他的亲身经历有关。“能帮就帮!我的家人,长期受重大疾病困扰,要定期到医院就诊和复查,我对其中的烦琐深有体会。”
陪伴是陪诊师能提供的最佳服务,多数时候他们会扮演“临时家属”的角色。他们为顾客提供短时间的陪伴,通过付出时间获得劳动所得。
市民小吴对林国润的服务很满意。这两年,自父亲生病后,他就两地来回跑,体力和工作面临双重挑战,“有了陪诊师的帮忙,老人家就不会怕我辛苦,拖着不肯去看病了!”
“小林不仅陪着看病,还带我去吃饭,开车送我回家,像家人一样贴心!”吴伯说,小儿子远在国外,大儿子又在中山上班,陪诊师解决了他的大难题,“现在医院全流程电子化,我们老年人有时搞不懂。有人陪着看病,不只是少走几步路,更是多了份安心。”
记者走访调查发现,除了占比较高的老年人外,陪诊服务的人群还有在外打拼的青年、独自带娃的宝妈、慢性病患者、异地就医患者等。
南粤家政(江门)产业研修院运营负责人胡瑄介绍:“经测算,江门市陪诊服务需求量正在逐年增长。加上未来受老龄化加速、湾区医疗协同、政策推动等因素影响,需求基数将进一步扩大。”
专业陪诊正成为医疗体系运转的“润滑剂”。胡瑄表示,陪诊行业有利于提升就医效率与体验,缓解家庭与社会照护压力,减轻家庭成员因频繁请假陪诊产生的职场压力。
“这实质上也是医疗资源再分配的过程。”广东省新南方职业培训学院康养项目负责人、社群健康助理员考评员林瑶分析,分级诊疗制度实施后,患者在不同层级医疗机构间的流动增加,专业陪诊需求也随之进一步增加。
挑战:爆发式增长需要规范化发展
江门作为粤港澳大湾区重要节点城市,在银发经济的浪潮下,在家庭结构变化的背景下,对陪诊服务的需求量日渐增大。
初见陪诊师阿杰时,他刚顺利完成一单陪诊服务。服务对象是一个20岁的小伙子,当天做的一个小手术。
今年30岁的阿杰,是一名护理人员,也是3岁孩子的父亲,“我下班之余也兼职陪诊师,一来发挥余热,帮助有需要的人,二来增加收入,为家庭创造更好的经济基础。”
阿杰表示,希望陪诊师有专门的管理标准和资格证书,可持证上岗。不要让“黄牛”“医托”这样的“误解”阻碍这一职业的发展。
当前,江门市陪诊服务供给以中小型家政公司、私人团队为主,存在区域分布不均、服务质量参差不齐的情况。2023年7月,开平市曾发生一起纠纷:陪诊师在代述病情时擅自添加“经常心绞痛”症状,导致患者被过度检查。由于双方仅口头约定,最终经江门市消费者委员会调解赔偿3800元。
保障缺失催生行走的“风险载体”。“最怕老人在医院摔倒!”黄嘉欣表示,目前陪诊机构购买职业责任险方面仍需要规范化发展。
从陪诊纠纷来看,多数源于权责约定不清,对此,广东东方大卫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林燕律师建议,建立“预防—调解—追责”全链条保障机制,以标准化合同厘清责任边界,如防范医疗信息传递失真、人身意外责任认定、服务内容发生争议、费用支付引起纠纷四类法律风险。同时,广大消费者要约定服务内容,明确双方责任,增强维权意识。
江门一家医院的管理人员告诉记者,陪诊服务的兴起是医疗需求细分化的结果,行业爆发式增长需要规范化发展,包括服务需求与医疗安全、效率提升与秩序管理、人文关怀与风险防范等,仍需要多方合力共同解决。
破局:多方合力构建护航体系
为推动陪诊行业健康发展,南粤家政(江门)产业研修院以建设“邑管家”侨都家政品牌为引领,推出陪诊师新职业,并结合江门实际成功编写陪诊助理教材,包括职业道德、常见陪护疾病、技能要求、服务流程以及重点医院就诊流程等,同时融合侨乡风俗、五邑膳食等江门特色,特别是能够通过性格色彩分析不同客户群体性格特质,从而提供针对性优质服务,提升陪诊满意度。
与此同时,大力推进江门市职业技能等级认定评价机构的培育力度,建立全省第三个关于陪诊就业方向的新职业考点,鼓励有考证意愿的人员参加职业技能等级认定,获得社群健康助理员职业技能等级证书。目前,我市累计组织开展21期陪诊培训,培训889人次。
“去年11月,社群健康助理员在江门的首个考点正式启动。”江门市人社局相关负责人介绍,今年初,江门市社群健康助理员首次职业技能等级认定考试顺利开展,江门市第一批陪诊“正规军”正式持证上岗。
为增加陪诊等养老服务供给,江门市积极开展“万家灯火”系列活动,建立近40家“南粤家政”基层服务站,打造家政服务“15分钟生活圈”。促成南粤家政(江门)产业研修院与蓬江区环市街道、白沙街道达成合作,签订“社区合伙人”协议,探索将“邑管家”打造成为社区的服务管家,推行社区型养老模式,助力社区经济发展。
这不仅是职业规范,更是城市温度的体现。
对于江门陪诊行业的未来发展,林瑶建议,构建“标准筑基+智慧赋能+先进模范+保障托底+人才培育”的“五位一体”护航体系。在线上平台的陪诊服务模块,力求实现双向评价系统等功能。此外,进一步推动“陪诊安心保”的开发和完善。
江门市人社局相关负责人介绍,江门将持续通过“标准化培训+政策引导+生态共建”的模式,突破当前碎片化供给瓶颈,构建专业化培训体系,支持员工制家政企业发展,引导金融机构推出保险产品,优化调解维权服务供给,推动行业标准化管理,搭建政策与生态支持。结合行业趋势和社会需求,强化陪诊师培养力度,加快培育一支有专业、有能力、有爱心的陪诊师队伍,并引导“南粤家政”龙头企业、基层服务站等家政平台载体提供陪诊服务,通过加强与社区合作等形式,扩大陪诊师成效,助力将这一职业发展为衔接家庭、社区、医院的“健康枢纽”。
他山之石
上海启动老年人助医陪诊服务试点
为解决老年人看诊难题,2025年2月起,上海在浦东、杨浦、松江等九个区启动老年人助医陪诊服务试点。上海市民政部门要求,试点阶段,各区需培养至少100名持证陪诊师,同时细化服务流程、建立分层收费体系。例如杨浦区通过“国融乐养”平台明码标价(长者陪诊168元/2小时),并对80岁以上高龄、低保老人提供低偿或公益服务,部分费用由养老服务补贴覆盖。
作为一个新兴行业,陪诊更需要科技赋能监管。上海市静安区彭浦新村街道实施“打卡”陪诊。每次从家中接到老人后,陪诊师才能打卡记录,以实现订单追踪、定位打卡、家属实时查看就诊进展等功能,降低服务纠纷风险。
除此之外,陪诊行业或许还能建立“大众点评”式平台,细化服务标签(如擅长科室、急救经验),引入保险机制和第三方质量监测,提升透明度。医院挂号系统与陪诊平台的接口也有待强化。更重要的是,陪诊试点需要兼顾弱势群体需求,以及老年人的心理状态。
上海九个区的陪诊服务试点,既是应对老龄化社会的一次重要探索,也是医疗公共服务向精细化转型的缩影。从填补“临时儿女”的角色空白,到构建标准化服务体系,这一新兴行业的发展不仅关乎老年群体的生活质量,更折射出城市治理的温度。如果能将试点经验推广,或将为“老有所医”提供更具普适性的“中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