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如

    端午的风，携着粽叶的清香，悠悠地从记忆深处飘来。那是一种独特的味道，混合着糯米的甜软、红豆的绵密、咸蛋黄的油润、五花肉的醇厚，以及如暖阳般的恩情，层层叠叠地渗入时光的褶皱里，成为岁月里最温柔的印记。

    6岁那年，为了到镇里上小学，我寄居在远房亲戚四婶的家中，那是一个八口之家，生活拮据而艰难。读一年级的那年端午节前夕，老师让同学们从家中带回一条粽子，用于学习传统文化和分享。这下可难倒了我，父母远在他乡谋生，还欠着我的伙食费和照料费，我怎敢开口叫四婶包粽子呢？那天放学后，我为此闷闷不乐，连晚饭都没吃就回房了。到了晚上，辗转难眠的我独自走到院子里发愁，想念起母亲来，不禁小声啜泣。细心的四婶此时走到跟前问我是不是想家了，我抽泣着告诉了她原因。得知我的“难处”后，她爽朗地笑了，“真是傻囡囡，才多大的事？过端午定要包粽子的呀，到时给你一个大大的粽子带回学校。”我破涕为笑，“谢谢四婶，我到时会让妈妈把粽子钱还给您。”“一家人，不讲钱，快睡觉去啦！”四婶催促我回房休息，那一晚我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翌日，四婶便买好了包粽子的材料，到了晚上她先将浸泡了半天的糯米、绿豆、红豆、花生沥干放一边，接着把煮熟并泡了一天的粽叶、水草洗净，一摞摞地码在木盆里，又将水草撕开打结后卷成一个像蝉茧一样的线团，然后在糯米中倒入花生油、盐搅拌均匀，再将黄澄澄的咸蛋分成两半，从竹屉柜里取出腌得透亮的五花肉。当包粽子材料准备妥当后，四婶先在左手心上放上3张青翠的竹叶，接着将叶片叠成一个“小摇篮”，然后在里面填入糯米、绿豆、花生、五花肉和咸蛋，再铺一层糯米，撒上红豆，最后将竹叶往里折，牢牢裹紧馅料后再用水草扎紧，一条胖嘟嘟像玉米棒子一样的粽子就包好了。待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时，四婶将粽子放入铁锅里，没多久，满屋子都是蒸腾的热气和粽叶的清香。

    四婶一边添柴火一边说：“包粽子一定得提前泡好要用的米、叶，腌好肉，这样包出来的粽子才好吃。做人也一样，要时时准备着，多读书多劳动，长大才能成为有用的人。”当时幼小的我并不懂四婶这些话，只觉得等待粽子煮熟的时间格外漫长。到了深夜，四婶将锅盖掀开，热气氤氲中，一只只饱满的粽子躺在翻滚的水里泡得正欢，她捞起一只，解开水草绳，剥开粽叶，香气瞬间扑鼻而来，点缀其中的红豆让粽子显得格外白亮晶莹，她用筷子夹开，并挑了一块带肉和咸蛋黄的放进碗里给我吃。早已馋得直流口水的我迫不及待地咬一口，软糯的米粒裹着咸香的肉块，绵沙的咸蛋黄夹杂着绿豆的甜润，瞬间在舌尖化开，那份滋味至今记忆犹新。“喏，这一只大大的粽子给你带回学校，保证是全班最好吃的粽子。”四婶得意地笑着说。第二天我便在课堂上绘声绘色地讲述包粽子的过程，四婶包的粽子更成为同学们争抢品尝的佳肴。那天的快乐就如那饱满味厚的粽子，滋味悠长，至今仍萦绕心间。

    后来我转学离开了四婶的家，长大后也尝遍各式粽子，却始终少了一抹能直抵心底的独特滋味。直到有一年端午，同事将她母亲包的粽子拿来分给我们吃，剥开粽叶的刹那，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让我一下子湿了眼眶，仿佛时光倒流，我又回到了四婶的身边。苏轼轻吟“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陆游低叹“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他们所怀想的，又岂止是那小小的粽子？实则是人间烟火中流淌的脉脉温情！在我心中，粽子早已超越了食物的范畴，它是四婶指尖流转的暖意，是她为守护我稚嫩自尊，即使生活困苦，仍愿为我倾尽心思、花费银钱的那份沉甸甸的亲情，更是四婶纯朴却满含深意的教导。

    如今，每当端午临近，我便提前备好材料，学着记忆里四婶的样子，将糯米压实，绿豆拌匀，肉块腌透，叠好粽叶，细细捆扎，裹出如玉米棒子般饱满的粽子，煮好后分享给左邻右舍以及亲人们，延续这份美味而香醇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