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炮要是哑了,中国中微子研究的下一棒真的不知道跑向哪里?这些年来关于“大亚湾二期”所有的设想和研究、所有的梦想和热情都将瞬间冷却、冰冻。
飞驰的列车不能承受戛然而止之痛。
3、初遇打石山
香港之行后,王贻芳就开始组织高能所一边干大亚湾实验室的活,一边谋划接棒选手的事情。大家一起反复讨论了这名接棒选手的装备、规模、技术特点、投资等等问题。根据大家讨论的意向,曹俊就领着各个小组设计实验室和中心探测器的方案。当时,院里压根还没顾得上这件事,连正式的意向也还没有。可高能所这班人心里都被这“幽灵粒子”挠痒了,不管不顾地先干了起来。本来嘛,第一期才刚开始动工,你就干起了第二期的事。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第一期预算2亿多,第二期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院里也知道高能所的人已经在开始琢磨中微子第二期实验的事,可也没有人理睬他们。这些焦虑其实是王贻芳他们自找的。
按照大家的意见,接棒的中微子实验室首先必须是世界领先水平,其次在核心技术上必须拥有自主知识产权。这一条,大家都很一致。因为在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室这个项目上,我们已经有了深刻的教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探测器上的光电倍增管的问题。当时,全世界符合这个实验要求的、性能最好的8英寸光电倍增管是由日本滨松公司生产。由高能所去谈,人家根本不卖。后来由参与合作的美国机构出面去谈,单是2000只8英寸光电倍增管就花了两千万元。按照设计,接棒的“大亚湾二期”中微子实验室要用2万只20英寸的光电倍增管。如果不立足于自主研发,那将是个天文数字的成本。还有液体闪烁体、纯化设备、水下防爆装置、有机玻璃容器、低本底技术、不锈钢网架等等。按照实验要求,这些国内目前都没有现成的产品,都需要研发。这一系列的研发生产能否进行下去?能否取得成功?都是摆在眼皮下的担忧,装在王贻芳脑子里的疑虑。搞我们自己的大科学装置,就是在悬崖上行走。而大亚湾二期这一座悬崖注定要比一期陡峭危险得多。
选址,中国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室的接棒选手将栖身何处?也让王贻芳焦虑。截至2012年,全国在建和已经建好的核电站总共有17家,由北至南分布在沿海地区。那么就意味着这些地区都有成为大亚湾中微子实验接棒选手的可能。这个新的实验室不仅在设备技术上是世界顶尖的,在位置选择上也应该是最符合实验要求的。因此,王贻芳提出的要求就是:没有更好,只有最好。于是从2008年那次香港之行后,一有空,他就领着李小男等一拨人沿着海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跑。
按照设计,二期实验室距离核反应堆的最佳距离是55公里左右。因为在55公里处,来自反应堆的中微子振荡效应最明显。而实验室最理想的建设位置在花岗岩构造的山体之中,达到地下700米以上的深度。这样的位置就能屏蔽宇宙和其他射线的干扰。而中微子信号则不受任何影响。因为有了这些严苛的要求,二期实验室的选址就变得非常艰难。
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去考察过的选址至少有六七处。有的到现场一看就知道不合适,譬如是村落或水利设施。譬如说周围空旷却又没有山。即便在合适的距离处找到了山,组织一勘探却又发现不是花岗岩结构,或者地质结构非常复杂多样……慢慢地,他们将目光锁定了大亚湾对岸的惠州市横沥镇。横沥镇距离大亚湾核电站约60公里。而在横沥镇东部约60公里,有关方面正在积极推动建设海丰核电站。高能所已经多次进行实地考察,黄河勘测规划设计有限公司的现场勘测、设计也全面铺开了。然而,突然传来消息,海丰核电站审批没有通过。这个方案就此搁浅。
这样一拖就拖了两年多。眼看着大亚湾实验室的建设即将进入设备安装阶段了,接棒选手还不知在哪里?王贻芳和李小男2011年的大年三十晚还在通电话聊这件事。
2012年3月8日,大亚湾中微子实验成果正式发布。中国第一间核反应堆中微子实验室取得了震惊世界的科学发现:首次观测到了中微子第三种振荡模式,精确测量到混合角θ13。这一成果被《科学》杂志评价为是“全球高能物理学家梦寐以求的成果”。
好不容易从一片庆祝、欢呼的热潮中闪避出来,王贻芳迅速意识到,打造接棒选手的事情迫在眉睫了。他也开始花更多的时间来谋划这件事情。他从中核集团和中广核集团要来了中国核电站全部的规划资料,一页一页地翻,一个数据一个数据地比对,渐渐地他的目光从大亚湾以东转向了大亚湾以西:
“伙计们,我们来换个思路,别光盯着已经建好的核电站。这里有两座还没有建成的核电站——台山核电站和阳江核电站。我在中广核集团要来了它们的详细资料。你们看看,这两座核电站建成之后有效的反应堆群功率将是世界第一。”
他们在谷歌地图上用一条直线将这两间核电站连了起来,然后按照55公里为斜边画出了一个等腰三角形。他们发现,那个相交的地点是广东江门开平市一个叫金鸡镇的地方。然后他们又在卫星地图上一点点地放大,最后发现那个交点正落在金鸡镇和赤水镇之间一片葱郁的山头上。地图上没有标出山的名字,也无法显示山的地质结构,但那确定是一片山区。不是城市,不是圩镇,不是稻田,也不是村庄,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
所有人的脸上那一瞬间写满了期待。
其实,王贻芳在和曹俊、李小男交换意见之前,就已经将相关资料传到了黄河勘测规划设计有限公司。这家公司前身是水利部下辖的黄河水利委员会勘测规划设计院,仅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就30多人,教授级高工90多人,高级工程师370多人。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室的勘测、规划、设计、可行性研究,他们都参与了,有经验。
黄河勘测规划设计有限公司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工程设计院院长牛富敏收到高能所的资料后,长长地吁了口气。从大亚湾中微子实验项目开始,牛富敏和高能所结下了不解的缘分。作为公司承担的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工程的项目经理,在见证了大亚湾中微子实验项目从勘测到施工,再到出成果所踩出的每一个脚印后,牛富敏的内心对高能所、对这群人都滋生出了一份很特别的感情。他翻阅着手上这本厚厚的资料,也不禁祈祷起来:但愿这一回能够如你们所愿啊。
黄河勘测规划设计有限公司立即作出部署,由具有丰富野外勘测、施工经验的生产管理部主任、二级工程师史仁杰带队前往江门,进行为期3个月的地质考察……
2012年9月中旬的一天,史仁杰和李小男在江门会面了。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在大亚湾中微子项目规划建设过程中,他们就一起苦过、累过、吵过、喝过。史仁杰这一次带来了4名勘测设计人员,对开平选址进行第五次勘测。李小男和高能所的几个人接到通知后从深圳赶了过来的。史仁杰告诉李小男,他们选定的这座山位于开平金鸡镇和赤水镇之间,叫做“打石山”。
“打石山?”李小男笑了:“这名字有意思,难道当年老祖宗给山取名字的时候,就知道将来此山要受千锤万凿。”
第二天一早,他们约了出租车直奔开平的赤水镇。通往山里的路很窄。虽然是水泥路,但是早已经破烂不堪。一路颠簸了半个多钟头才来到山边。这是一片由连绵起伏的山头密密拼在一起的山带,直连到视野的尽头。绿色山峦之间,云雾缭绕,树影婆娑,让人赏心悦目。史仁杰想,大亚湾看海,来这里看山,各有各的美。
大家按照事先的部署开始山里山外地转。史仁杰和他的伙伴们都是非常有经验的勘测专家,李小男也就放心让他们去忙碌,自己开始瞎溜达。忽然看见路边竖了一块“某某石厂”的木牌子,他心里一动,就在手机上导航那家石厂,果然导到了。他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一个小时之后,李小男脸上带着笑意,哼着家乡小调走出了采石场。他假装搞建筑的工头在里面和采石场的老板喝了两壶茶、抽了两根烟,基本弄清楚了。眼前的这座山真的就叫打石山。老板还领着他参观了采上来的各种规格的石头样本。在这些石头样本中,李小男惊喜地发现了花岗岩石。当然,他也不停地问问价格问题、运输问题,让老板喜上眉梢,以为一开年就来了大客。
按照石场老板的指引,李小男开始往山上爬。花了大半个小时,爬上了山顶。远望这山没多高,但是爬上山望山下,却又有另一种感觉。打石山的背后还是层层叠叠的山峦,绵延不知何处。面前却是一片高高低低的农田,被道路和山丘分割成七零八落。虽然是冬天,庄稼都被收割完了,但是眼帘里还是深深浅浅的绿。李小男心里感叹:这广东是真好,一年四季都被绿色覆盖着。不像老家东北,这会枝头上都是光秃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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