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继红 著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高能物理研究就大力拓展国际合作的路子，成效斐然。从1979年开始，中国科学院和美国能源部就建立了中美高能物理年度会谈制度，也与欧洲和日本等国家展开了多方面的合作。而大亚湾中微子实验也有多个国家的十几个科学机构参与。其中，美国能源部还参与投资3000多万美元，是其在海外投资第二大的科学研究项目。

    毫无疑问，江门中微子实验的成果必将吸引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国际机构、科学家参与到江门中微子实验的项目之中。对此，王贻芳和曹俊都充满信心：“过去是我们出去、参与观摩别人的实验，现在是别人来参加、学习我们的实验。这种感觉不错，这种学习也很重要。”按照曹俊的估计，参与大亚湾实验的国外科学家有几十人，参与江门中微子实验的国外科学家肯定得翻番。这也是中国科学家的荣耀时刻呀。

    这一个春天，位于北京玉泉路的中国高能物理研究所里，忙碌的科研工作者们如匆匆赶路的春风，洋溢在他们脸上的期待和信心像枝头蓬勃的新叶。

    给予江门中微子“特别通行证”的不仅是中国科学院，还有广东省和中广核集团。

    2013年4月21日，中国科学院副院长詹文龙、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所长王贻芳再次飞抵广州。到达广州之后，李小男已经在机场等候他们了。车子开出机场，没有先去省政府，而是直奔开平。他们都想再到实地考察一番之后再去和广东省的各部门单位会面。在车上，李小男将江门这边的进展向詹副院长作了汇报。詹文龙也不由得感慨起来：“小男呀，你现在可真像个搞建筑公司的老板呀。”

    王贻芳笑了：“哪像老板？就像个包工头。”王贻芳对打石山一带的环境已经摸得很熟了。两个月之前，他才刚来过一趟，又将原来勘定的几个点都跑了一遍。事情是原定的斜井入口的赤水镇这边出现了问题。按照设计确定的斜井所在区域之前已经承包给了私人采石场。镇政府在和承包主协商的时候遇到了不小阻力。李小男在电话里将情况给王贻芳一说，王贻芳二话没说，就约上史仁杰他们赶到了打石山下。将数据资料摊开来之后大家认真一分析，王贻芳当场表态，时间耗不起，斜井竖井全部调整到金鸡镇来。金鸡镇的领导一听，欢天喜地地跑上门来道谢。因为竖井出入口调整到了金鸡镇，也就意味着这个实验基地的标识、办公楼、宿舍楼等设施都将随之调整到金鸡镇来。

    詹文龙一行直接赶到了金鸡镇。这边前期工作进展很顺利。镇里领导几乎天天蹲守在现场督战。当地村里一听这光秃秃的石头山政府也征用了，还给征地款，从村干部到老百姓都乐坏了。后来还听说政府会立即开始修好通往圩镇的道路，更是奔走相告。詹文龙和王贻芳看到现场道路施工已经全面展开，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也非常高兴。在一旁陪同着的金鸡镇党委书记操着浓浓的“粤普”大声说：“这条路就叫中微子大道。”

    詹文龙是核物理学家，对中微子并不陌生。此刻站在这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回想着中国高能物理研究一步一步所走的道路，心里也甚是感慨。他搂着李小男的肩膀摇了摇：“谁能想到在经济发达、商业繁荣的广东珠江三角洲的大山里，也有我们这样的苦行僧。小男呀，这个项目建设期至少十年八年，你就得在这呆十年八年呀。”

    离开开平，詹文龙和王贻芳就直奔广东省政府。广东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徐少华以及广东省相关部门领导、江门开平两地的领导都已经在等候他们了。在现场热烈的气氛中，省院共建江门中微子项目的工作架构正式搭建。作为台山核电站、阳江核电站的主管单位中广核集团也成为项目重要的合作方。

    中广核集团是以发展核电为主业的大型清洁能源央企。旗下拥有大亚湾、台山、阳江、惠州等地27台核电机组。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室建设时期，中广核集团不仅提供了土地、现场安全保障、施工技术支持等，还慷慨出资3500万元，开创了大型企业支持科学基础研究的先例。而即将开启的江门中微子实验室项目同样也被列入中广核集团的战略性规划之中。

    也许我们不懂中微子的世界，但是今天的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懂得科学对于实现中国梦的意义。

    2、中微子科普风暴

    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然而，因为江门中微子项目是利用核反应堆产生的中微子进行实验，老百姓担心会有核辐射，因此出现了一些不同声音。

    开平市的领导们也一直在密切注意着金鸡镇那边的动向。开平市委决定，在全市范围内大规模开展中微子知识科普，主动告诉人民群众，我们在干什么？开平市委的决定得到了江门市以及高能所的大力支持。王贻芳要求，参与这项工作的高能所的专家学者都要参与到开平市组织的科普活动中来。

    于是，一场覆盖全市的、持续一年多的中微子科普风暴席卷开平大地。每一个机关企事业单位、学校、医院、公安派出所、社区居委会、各行各业都学起了中微子、讲起了中微子。有的还组织起了中微子知识问答、中微子图片展览等活动。那段时间，高能所特意从北京派了几位同志赶到开平，进入各部门单位、各镇街开设讲座。高能所的几位同志讲不过来，就请科协帮着组织物理老师一起讲。广播电视、网络平台、宣传橱窗……处处都在科普中微子。

    李小男亲自到项目所在地的金鸡镇金鸡中学讲课。老师同学们将小礼堂塞得满满当当的。许多镇干部和村民也赶来听课。李小男给大家深入浅出地讲什么是中微子，我们的中微子实验室是干什么的？他告诉大家，中微子不会对人体产生任何伤害。我们的身体每时每刻都有亿万个中微子穿过。科学家们在这里研究中微子，只是为了更深入了解宇宙的奥秘，更好地造福人类。他让孩子们回到家里也将今天学到的知识讲给家长听。那天的讲课，李小男尽量讲得很慢，生怕自己的东北口音影响了孩子们的理解。在这乡村课室里给一大群孩子讲中微子，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体验。他发现，其实自己还真有点紧张。孩子们有机会听这位全国著名的物理学家讲物理课，已经激动得不行了。报告会结束了，还有好多老师孩子围着李小男问个不停。

    游东村是金鸡镇的一条规模比较大的村子，有21条自然村，2700多人。全村有200多名养殖户，主要养鸡。农民生活本来也还过得去，就是集体经济没什么收入。江门中微子的项目原本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落在了他们村的地头上。但是有些风言风语也传到了游东村，游东村委会党支部书记关沃勤这些天也坐不住了。

    就在关沃勤在村委会里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大嗓门的科学家李小男和镇领导来了。关沃勤对李小男印象特别好。那么有名的科学家，一点架子也没有，坐下来就和村民说笑话、喝米酒、抽十块八块一包的烟。李小男也喜欢这个朴实的村支书，没事总爱来村委会找他聊聊天，了解些当地的民风民俗。关沃勤先是向领导简单地汇报了村里的动态，随后就咧着嘴皱着眉、一脸愁苦相的等领导发指示。

    由镇干部陪同高能所的工作人员开始走进游东村的每一条自然村，一家一家地走，和村民们聊天做科普。李小男和刘悦湘也跑到村里面去，将大家聚到祠堂里聊天。李小男给大家讲，刘悦湘在旁边当翻译。李小男一边讲，还一边给村民们派烟、斟茶。村民们虽然听得半懂不懂的，但是看到李小男和刘悦湘的态度那么真诚，倒也心里安稳了许多。

    几天之后，由金鸡镇游东村21条自然村的代表组成的村民考察团乘坐两辆大巴在镇政府和村委会干部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打石山下，开往了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室。在那里，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早已经做好了安排，村民们带着忧心、疑虑、神秘和兴奋走进了排牙山山腹之中。他们沿着3000多米的地下隧道一边走，一边认真地听，认真地看。那是他们人生第一次和这样的“国之重器”面对面交流。毫无疑问，也将是他们这辈子最荣耀的见证。一路的灯光延伸，像满天的星光照耀。一路的微风吹送，像浩瀚的银河流淌。

    他们穿上防尘服、戴上安全帽行走在全世界几百位科学家构筑的这个奇幻的宫殿里。他们虽然看不见中微子，但是他们都真切地感受到了科学家们追寻这神秘家伙的意义。他们在实验大厅的大屏幕上看到了大亚湾成果发布会上庄严神圣的时刻，他们也看到了现场科学家们虔诚和专注，那么朴实无华。在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室忙碌着的中外科学家们真诚地欢迎着这支农民参观团的到来，他们领着大家参观了这里的每一间工作间，用最浅显的比喻认真地给大家讲解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慢慢地，大家心头的疑问开始消散。

    关沃勤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生怕漏过一处设施，漏掉一句解说。虽然他到最后也没明白科学家们建这样的实验室是干什么用，但是他已经完全放心了。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执念：为国家干这么伟大的事情的科学家决不会祸害老百姓！他一边走，也一边暗暗地观察着，他发现这些日子在村里议论得最凶的那几个听得最认真、看得最仔细。他不禁暗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