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继红 著
关沃勤的老婆在边上悄悄问他:“老关,你都听懂了吗?”
关沃勤笑笑:“我听懂了,你听懂了没有?”
“我没听懂,但我琢磨明白了,你看这么多科学家每天在这里工作,口罩都不用戴,肯定是没什么污染的……我在想呀,你能不能跟那个李主任说说,让我去他们基地那里开间小卖部?卖点牙膏毛巾方便面……”
关沃勤狠狠地瞪了他老婆一眼。想想,却又忍不住笑了。
从大亚湾回开平的路上,关沃勤发现大家的情绪又和以前一样了,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没个消停。大家开始取笑第一个叫嚷着要搬到开平市区去住的、开养鸡场的关长禄:“关胖子,你不是要搬到市区去住吗?快去!你那养鸡场10万块钱抵给我吧。哈哈。”
关长禄嘴硬:“谁说要搬到市区去住呀?我这鸡场今年最少能出200万的货,你10万块就想抵,大白天发梦吧!”
“这么快就不认账了,你姓赖的吧。是谁说中微子有污染呀?哈哈,前几天就数你传得最凶。书记,告他一个传播谣言罪,罚没他的养鸡场。哈哈。”
满车人都哈哈大笑。关长禄也不好意思抓抓头:“书记,算我瞎说了。今天看了才知道,人家这个事情压根和核污染没有一点关系。要说污染,我那养鸡场的污染比它大多了,哈哈。我认罚,今年村里敬老宴,杀多少只鸡,我全包了。”车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关沃勤知道,大家的心结都解开了。江门中微子实验不仅不会给游东村、给金鸡镇带来半点危害,还能带来大荣耀。车上不知哪个后生嚷了起来:“书记,干脆我们村就改个名叫中微子村吧。”大家一听,又是欢笑一片、喝彩一片。
3、JUNO,我们来了
12月的北京,玉泉路中国高能物理研究所的大院里,金黄的银杏叶落了一半,还有一半在风中的枝丫上飘着。路上的银杏叶是永远也扫不干净的,仿佛整个秋天它们就一直铺在那里,还将越过冬天,等来春天的嫩叶。院子里,匆匆的行人也被羽绒服和长围巾包裹着,却又时不时地望望天空,寻觅那飘飘的雪花在风中旋转。
秦中华赶到所里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已经在主楼下等车了。有德高望重的总工程师庄红林、负责探测器研究的衡月昆,还有负责液闪的胡涛、俞伯祥,负责网壳的何伟,负责反符合探测器的杨长根。还有好些个在所里攻读博士、硕士的年轻人。大家一边等车一边聊得兴奋:
“江门、开平,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是我们新的战场!”已经年过花甲的庄红林声音依旧洪亮:“那可是个好地方,华侨之乡。”
胡涛将手插在衣兜里,告诉大家:“我去过江门,东西特别好吃。烧鹅?对,江门的烧鹅,比咱北京烤鸭好吃一万倍,咬一口,满嘴香!”
衡月昆是地道北京人,他一听,不服气,说是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北京烤鸭更好吃的禽类,哪怕是江门的烧鹅也不行。
秦中华说癞蛤蟆眼里的天鹅准比北京烤鸭好吃。大家都哈哈笑着,跺起脚来,仿佛便要踏上江门开平的土地。
衡月昆眯着眼,望着在风中飞舞的银杏叶片,他内心的喜悦和快乐全在他笑眯眯的眼睛里。终于盼到这一天了。等待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呀。
2008年那个春天,王贻芳和曹俊、李小男去香港开会的时候,衡月昆正在大亚湾排牙山的山腹中,最后勘定他参与设计的探测器的现场安装细节。这时他如果知道王贻芳他们在飞驰的列车上勾画出了中国中微子研究新的蓝图,他一定会兴奋地蹦起来,一个漂亮的“鱼跃冲顶”。38岁了,但是衡月昆自信这些足球动作都还能够做得出来。
物理和足球是他的最爱。衡月昆心里琢磨了一下,发现真的是这样,自己爱物理有多久,爱足球就有多久。2001年博士毕业留在高能所的时候,正是高能所最困难的时候。资金少、项目也少。但是老所长挽留他,科学的春天就要来了。于是,在留在中国和出国工作的艰难选择期间,平时戴着宽边近视眼镜、文质彬彬的衡月昆变身运动达人。他组织起了高能所足球队,随后又组织起了高能所足球联赛。他被选为高能所足球协会会长。在不知疲倦地奔跑中,年轻的科学工作者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没多久,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升级改造工程启动。衡月昆进入了他科学人生的第一项大工程。这个项目一干就是五六年。紧接着就是大亚湾中微子和江门中微子。他的这份工作履历和马骁妍完全重叠。在高能所,许多人的履历都非常相似,一辈子就干了三四件事。但是每一件事都足够他们自豪一辈子。
在大亚湾中微子项目中,衡月昆潜心搞了几年探测器的研究。开始是给曹俊当助手。不久,曹俊被王贻芳调回北京,筹建物理分析队伍。衡月昆一边干一边研究琢磨,担当起了中心探测器建设的重任。
2011年底,大亚湾中微子实验正式投入取数运行。衡月昆分秒未停,立即投身到“大亚湾二期”实验的中心探测器研究和设计之中。春暖花开的北京有着道不尽的美丽。在深圳窝了两三年、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衡月昆是那么想念北京老胡同里的“一碗炒肝、二两包子”,想念香山的红叶和玉泉路的银杏。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心也常常会在不知不觉中飞去那片从未去过的土地:广东江门开平打石山下。
2012年,乘着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取得辉煌成就的东风,建设江门中微子实验室的工作也全面展开,大旗猎猎。踌躇满志的衡月昆和清华大学土木系王元清教授领衔提出了江门中微子实验中心探测器的设计方案:有机玻璃球+不锈钢结构。不锈钢支撑中心探测器和反符合探测器的光电倍增管,用纯水作屏蔽层和反符合探测器的切伦科夫介质。该设计把中心探测器和水切伦科夫探测器结合起来,并突破性地将2008年所提出的“桶形结构”改变为“球形结构”。这一次奔赴现场考察,衡月昆相信南方那片大山深处的清风会带给自己新的灵感。
这是高能所首次组织各个工作小组的负责人和技术骨干集中到江门中微子实验的项目现场,实地勘察现场环境,讨论主体设备以及配套设施的布局。一部分人员是从北京高能物理研究所赶来,还有许多人是直接从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室赶过来。
在机场,秦中华给刚刚去美国斯坦福大学访学的温良剑发了个信息:“老温,我们出发去开平了,江门中微子,我们来了!”温良剑秒回:“老秦,帮我霸个位。江门中微子,我也很快就来了!”
秦中华是湖南凤凰人,是高能所自己培养的粒子物理的博士生,1979年出生。温良剑是湖北广水人,1983年出生,也是高能所自己培养的粒子物理的博士生。两人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也都是在大亚湾实验室里一起锤炼成长起来的。两人平时在一起就爱互相怼,可一碰到有好事,总是第一个想起对方。
马骁妍他们是从大亚湾实验室那边赶过来的。她已经在那里待了五年了。她不是搞粒子物理的,她的专业是机械,是北京交通大学车辆工程学院的工学硕士。在这些粒子物理学家眼里,这个小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她那风风火火再加上一点就着的脾气,所里很多年轻人都领教过。马骁妍经常自嘲说自己就是粒子物理学家们的高级服务员。可其实大家都知道,大科学装置里机械部分就相当于它的骨架。从最开始的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到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室,马骁妍在大科学装置的机械设计安装上已经走过了10多年的路程了。而接下来的江门中微子实验的机械设计安装将是她高擎大旗的时候。
金鸡镇的圩日一如既往地热闹。街道两侧的大排档也都早早地开门营业了。镇党委书记天还没亮就将机关大院里的年轻人赶了起来,让他们上街去整顿乱摆乱卖,检查街道卫生。他跟大家说:“今天有好多大科学家来,千万不能丢了我们金鸡镇的脸。”
关沃勤也早早领着村委会的干部们赶到了打石山下,准备了椅子和矿泉水,还插了些小旗。虽然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些树,工程还没开始,但是“要让北京的科学家看到我们游东村的热情。”关沃勤笑眯眯地说。
秦中华没想到,江门中微子实验室选址会在这么偏远的山区,单从开平市区过来就还要一个小时。一路颠簸,骨头都散架了。他对马骁妍说:“和我们湘西老家有得一比。”
马骁妍也说:“看来,我们在大亚湾过得已经算是幸福的日子了。”
黄河勘测规划设计有限公司的团队几天前就到了。在他们的眼里,工程搁在这儿干,已经是相当幸福的事情了。他们数十年来干的都是大型水利水电工程。那都是地处偏僻、地质环境复杂、生活条件艰苦的地方,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了。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室的设计和基建也是他们干的。江门中微子实验室这个项目要比大亚湾实验室复杂得多,因此他们介入也比较早,一直在修改工程方案,也还没有正式签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