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春节,所有人都过得心情舒畅。牛富敏也开开心心回了老家过年。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过完后,自己就要面临这辈子从未遇见过的艰难挑战。
随着进度的推进,工人们渐渐发现岩洞四壁开始有水渗出,用手触摸,暖暖的。工人们也没太在意,因为这也是地下作业常见的现象。然而,慢慢地,越往下挖,渗水越厉害,一串串水珠从岩壁上往下流。一天下来,洞里的水开始是淹了脚脖子,后来淹到了膝盖。工人们下班前将积水清理干净了。第二天一早又是一滩水,于是又继续清理,掘进工程却丝毫没有停止。到了3月24日那天,工人们照常踏着晨光进入斜井施工。随着一声炸药的闷响,工人们震惊地发现,地下水不再像以往那样慢慢地渗出来了,而是从许多地方喷涌出来。猝不及防间,转眼就淹了他们的脚脖子、然后淹到了膝盖、淹到了大腿……工人们不敢再待在井下了,一窝蜂地爬了出来。等到牛富敏赶到斜井口的时候,积水已经有一米多深了。
斜井开挖被紧急叫停了。牛富敏立即联系了河南矿山抢险救灾中心的专业人员紧急驰援。他们派出了富有经验的专业潜水员和勘察员潜入井底,进行实地观察,摸排、封堵现有的涌水点,勘测现场涌水数据。勘测人员到现场一看,立即就作出判断,这是一次万吨级的大涌水。高能所、黄河勘测规划设计有限公司以及承建施工单位的工程技术人员也接到了紧急通知,纷纷从各地赶赴现场。很显然,地下水的问题远比原来预想的要严重得多,这就不得不重新评估项目的可行性。
后来王贻芳回忆起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用了一个词:一落千丈。
毫无疑问,这对所有人都是当头一棒。如果项目评估得不到一个理想的结果,那么项目就会被叫停。之前所有的工作都是白费。而这位“大亚湾接棒者”的工作便要归零。
王贻芳一分钟也不敢耽搁,立即叫上庄红林几个人往江门赶。
所幸的是,经过来自各方面的专家近一个月周密谨慎的评估,大家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涌水会对实验大厅施工工期和费用造成较大影响,对洞室围岩稳定影响有限,工程的成洞问题不大,项目是可行的。
评估结论让所有人长吁了一口气。走出会议室,王贻芳望着打石山。良久,才喃喃自语:“雄关漫道真如铁。”
评估虽然没有问题,但是斜竖井的三大系统,即运输提升系统、排水系统、供电系统的保障能力都必须全面提升。李小男和牛富敏肩上又添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他俩再也没有心思跑到镇上去吃大排档了,没日没夜地和工人们待在一起,硬是在3个月时间内全面完成了三大系统的改造。完工那天,李小男和牛富敏在饭堂弄了一碟花生米,开了瓶酒。端着酒杯,两人都苦笑了一下。李小男说:“敬天!”牛富敏说:“敬地!”两人碰了碰杯,说:“敬我们自己!”
到了2016年年底,牛富敏被调回公司。作为公司的工程院院长,他不可能长期驻守在工地现场。史仁杰作为这一项目的常务副经理,接替牛富敏开始长驻打石山下。
50岁的史仁杰绝对是黄河勘测规划设计有限公司最有经验的项目经理之一。他上世纪80年代从武汉水利电力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就在这里干了近40年了。他先后参与了小浪底水利枢纽、西霞院水利枢纽、宝泉抽水蓄能电站等大型水电项目的现场施工组织。由于前期一直参与了江门中微子实验项目的选址勘测,因此,江门中微子项目签约之后,他开始担任这个项目的副经理。
按照史仁杰自己的想法,这个项目他有些不想再干了,毕竟年过半百了。干了一辈子这种野外大型工程,他深知其中的艰苦。那真是天当被子地当床。尤其他一个地道的北方人,这把年纪还跑到南方的山区风餐露宿,而且还不是一两天或者一两个月,至少是三五年。后来看见公司领导对这个项目的重视程度,同时他自己也知道,这是真正的万众瞩目的国家项目。现在,牛富敏有新的任务和新的任命,他不好意思再跟领导去说什么,牙一咬,就来了。
来到打石山下,史仁杰面对的最大问题仍然是涌水问题。就在他到达现场工作不久后的2017年3月15日以及2017年8月8日,史仁杰就见证了两次竖井被淹的状况。
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炸药响过后,地下水从多个点狂喷而出,冲得人站都站不稳。喷涌的水将钻头顶了出来,将钻机都顶跑了,吓得工人们都不敢开钻机了。不到半个小时,涌水就将工作面淹没,浸到工人们的腰间。技术人员现场记录到的最大涌水量每小时达到836立方米,水压力超过4兆帕。撕裂空气的啸叫声,瞬间的雾化环境,冲倒的设备,甚至中断的照明、通风和通信等,无不考验着现场工作面上的每一个人。
这或许是史仁杰经历的最艰难的一次施工。地下水量远远超出原来的预估,经常要泡在水里施工。而且通风条件也很差,只能依靠进口抽风。越往深里走,抽风效果越差,人憋得越来越难受。半天活干下来,整个人都感觉要断气了似的。特别是进入夏季后,天气又闷又热,人下到井里干活,不到半个小时,衣服就湿透了。再加上几次淹井之后,都需要现场停工处理,进行水底封堵、勘测。整个工程进度都慢了下来。
第一次淹井之后,虽然重新评估了项目方案,大家都认为是可行的。但是整个项目的地下结构方案、施工方案,特别是排水方案很显然都必须作出重大调整、重新优化。整个高能所和黄河勘测规划设计有限公司领导班子的心思也都牵挂在这件事情上。双方的工程技术人员已经无数次来往郑州和北京,讨论如何处置地下水的问题。王贻芳和牛富敏隔三差五就要通一轮电话。在王贻芳的脑子里,这个问题是必须解决的。这个项目不允许存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在牛富敏的脑子里,这个问题我们黄河人解决不了,就没人解决得了。于是几家项目单位技术精英团队再次集结,全力以赴投入到江门中微子“治水”工程的技术攻关。
斜井又大涌水了,又一次万吨级的大涌水,现场又停工了。这一年多,李小男心里疙疙瘩瘩的,别提多别扭了。大亚湾项目掘进的时候,虽然挖得小心翼翼,可每天都在往前,从来没停过。可现在是干三天,停两天,让人心情很不爽。他戴上安全帽,独自走到斜井井口,值守的工人告诉他,这些天,抽水泵没停过,但是积水还在不断涌出。他按亮手机上的电筒,沿着坑坑洼洼的巷道往下走了100多米,感觉到岩壁上散发着刺骨的寒气,心里也一阵阵的冰凉。他连忙转身往回走,没留神,绊着石头磕了一跤,手按在锋利的石块上,鲜血直流。
回到医务室简单包扎了一下,出门就见到了史仁杰。工地停工了,他心里也憋闷得慌,想着去看望一下工人们,找他们谈谈心。
李小男见史仁杰情绪也很低落,心想一起出去散散心吧。史仁杰想着自己来开平一年多了,从来没有离开过金鸡镇,便说想去看碉楼。
李小男说:“行,去自力村,那里碉楼多。”史仁杰想了一下,道:“我听说有一座打日军的碉楼,叫啥——楼?”
李小男一听就明白:“南楼,我听他们说过,也没去过,让刘悦湘带路。”
南楼静静地矗立在宽阔的潭江边,日夜奔流的潭江为它的荣耀和沧桑而歌唱。在开平大地,现仍保存着1833座中西合璧式的碉楼。这些碉楼大多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旅居海外的开平乡亲回乡所建,用以防匪防洪、荫庇家园。南楼位于赤坎镇腾蛟村潭江之畔,建于1912年。1945年8月,7名赤坎镇的乡村自卫队员据守在这座楼里阻击日军七天七夜,最后全部壮烈牺牲。
李小男刚来开平不久,就听说过南楼的故事。他一直不太相信,7名农民能够顶住日军的炮弹轰、机枪扫,坚持七天七夜。那个年代乡村建的房子能够扛得了炮火?
此刻,3个人站在南楼之下,仰望着眼前这座朴素得有些简陋的建筑物,他们久久地沉默着。他们清晰地看到了南楼躯干上那粗糙的弹孔斑驳的伤痕,就像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兵。老兵满脸的褶子、满身的伤疤,但是腰板还挺得如松如柱。三人又登上南楼,楼上贴着七位壮士留下的“以身报国”遗书,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如火炬如刀剑。逐字逐句细细地读着,李小男忽觉鼻子一酸,忙扭头从铁窗望向天空。
“真没想到,我一直以为自古燕赵多悲歌、中原出壮士。我们这岭南也一样有这样敢流血敢拼命的汉子。”史仁杰长长地感叹着。
刘悦湘道:“我听说,最后日本人硬是没攻下这座楼,是从广州调来了毒气弹,将这七名壮士毒晕过去,才抓住他们。最后将他们全部沉入了潭江。”
李小男沉吟着:“这楼了不起,坚不可摧,人更了不起,铁骨铮铮!”
本书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江门区域实体书销售由江门日报社代理联系人:李女士
联系电话:139028892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