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傍晚，我开车回家，路上正等一红灯，一辆沾满泥渍的摩托车悄然停驻在我的左侧，骑车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建筑工人的模样，褪色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安全帽下，几绺灰白的头发倔强地支棱着，他的双手紧握车把的同时护着胸前一大扎粉色洋桔梗，柔嫩娇艳的花朵与他粗糙的手形成奇妙的对比，像是荒漠里突然绽放的绿洲。更令人过目不忘的是后座上那个被布条五花大绑的奶油蛋糕，透过布条间隙能看到点缀其中的水果和粉紫色的裱花泛着甜蜜的光泽。

    “大叔，你这花和蛋糕好漂亮呀！”我忍不住摇下车窗赞叹。他推起头盔挡风罩，露出一张被阳光和汗水浸染得黝黑的脸庞。“谢谢你啊！”浓重的外地口音里，笑意一层层堆叠在眼角眉梢上，“今天老婆生日，给她个惊喜。”“您真浪漫，还专门买花呢。”话音未落，我瞥见他耳根倏地泛了红，仿佛藏了多年的小心思被人轻轻点破。“第一次买花嘞。”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带着水珠的花瓣，那动作竟显出与其极不搭配的温柔，“结婚十多年喽，以前总觉得，不如买斤肉实在，嘻嘻！”路灯的光晕穿过洋桔梗半透明的花瓣，在他洗得发白的工装上投下斑驳跳动的光影。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探询：“姑娘，这……真是玫瑰花不？花店小妹说这个好，可我瞅着，咋有点不像？”

    “这是洋桔梗。”我告诉他，“它的花语是‘真诚不变的爱’，我也很喜欢这花呢。”“真诚不变的爱……”他喃喃重复着，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如同黑夜中被瞬间点亮的星辰，“这个好！这个对！”他连连点头，语气里满是笃定，“我和老婆从老家来广东打工都十多年嘞，我们一直都好得很！”绿灯亮了，后车的催促喇叭响起，他慌忙又去护住后座的蛋糕，那动作小心得像是在守护一件稀世的珍宝。摩托车“突突突”地汇入车流，绑蛋糕的布条在晚风中猎猎飘扬，像一面宣告着朴素爱意的小小旗帜。

    不知怎的，我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并在下一个红灯处再遇，他笑着跟我又絮叨起来：“姑娘，做蛋糕的小师傅说这蓝莓和草莓都是现摘的鲜果。”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漾开孩童般的得意，“这蛋糕要120块钱，顶我搬半天钢筋哩！”那份得意里，满满当当都是对妻子沉甸甸的爱意。随着亮起的绿灯，大叔的摩托车灵巧地在车流中穿梭，我的目光追随着那条在夜色中飞舞的布条，随着摩托车拐进一条幽深的小巷，我心绪也早已飘远。我仿佛看见他推开屋门，妻子佯装嗔怪他乱花钱，双手却已温柔地接过那束被误认作玫瑰的洋桔梗。桌子上，那个被布条细心固定的蛋糕，在灯光下会怎样地闪闪发光呢？想必那光芒定会照亮妻子眼中瞬间涌起的幸福的泪花吧。

    回到小区，我径直走向那家常去的花店，老板娘正精心修剪一批新到的厄瓜多尔玫瑰，每一朵都套着精致的网套，华贵逼人。“这花现在打八折，要不要来几支？”她热情招呼，我摇摇头，目光落在角落里那束不起眼的粉色洋桔梗上，花瓣柔软，带着未经雕饰的纯真，“麻烦您，请给我一扎那个。”

    头顶的月亮安静地照着，清辉如洗。我抱着花束走在回家的路上，低头深深嗅了嗅洋桔梗那若有似无的清香。这世上，爱情的模样有千万种，婚姻的道路亦各不相同，有人渴望钻石的璀璨，有人追逐玫瑰的浓烈，可生活这杯水啊，终归要落入凡尘的碗盏里。我想，最浪漫的事，莫过于在日复一日的尘埃里，依然看得见对方那颗愿意为你笨拙付出的、金子般的心；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依然能辨认并珍惜那份独一无二的、用行动书写的“真诚不变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