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到了,周末假日,我带上儿子,一起回农村老家看看年老的母亲。
几年前,父亲去世后,母亲因为不肯进城,至今仍守在乡下老屋。那天在老家,白天儿子还算安分,认遍了家前屋后荒坡上的野草野花,转眼已是夕阳西下。乡下条件简陋,儿子起初执意不肯留宿,我便劝他:“夏天的农村夜晚,除了能赏月,还能看见天上最美的星星呢。”
“最美的星星?”儿子眨着眼睛,满脸不解。他自小在城里长大,从未在农村生活过,在他的认知里,天空中除了太阳月亮,星星不过是模糊的概念,从未有人细细指给他看过。
在我的再三劝说下,儿子将信将疑,总算勉强点头。母亲听说孙子肯留下,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花。为了方便看星星,我扛出老屋角落里积着薄尘的木床,搬到房前的打谷场。母亲端来铜盆,用粗布抹布蘸着井水,把床板擦得泛起原木的光泽,反复擦了三遍才罢手。等木床晾干,她又铺上洗得发白的粗布毯,再叠好带着阳光气息的薄棉被——看星星的准备,做得一丝不苟。
母亲忙碌时,我望着木床恍惚出神。儿时夏夜的记忆忽然漫上来:那时农村没有空调、电扇,天刚擦黑,父亲就会把大木床搬到打谷场中央。夜幕垂落时,奶奶总守在床边,大蒲扇摇得沙沙响,一边赶蚊子,一边讲银河两岸的故事。牛郎织女隔着浅浅的光带相望,奶奶的声音混着蛙鸣,让那些闪烁的星辰都有了温度。
可光阴是最无情的锉刀。奶奶早已长眠地下,当年为我支床的父亲,也在几年前走了。想到这里,我的眼眶忽然就热了。
“爸爸,快看!”儿子的惊叫把我拽回现实。暮色渐浓,月亮像被谁悄悄推出来的银盘,天边一颗亮星正眨着眼睛。我指着那颗星告诉儿子:“那是北斗星的勺柄。”他仰着头,尽管已经上了初中,却从没见过这样清晰的星空,更分不清哪颗是北斗。
月亮越爬越高,清辉淌在打谷场上,像泼了一地碎银。星星渐渐多起来,起初是稀疏的几颗,后来竟密得像谁把装满碎钻的匣子打翻了,连成片的星光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流淌。儿子趴在床沿,手指在星海里划来划去,小脸上满是惊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夜空,原来星星可以这样亮,这样多,这样热闹。
我望着他雀跃的样子,忽然有些愧疚。这些年总以工作忙为借口,竟从没带他看过真正的星空。城市的夜晚被霓虹灯浸透,天空永远蒙着一层灰,哪里能寻到这样清澈的星光?
“北极星要顺着北斗星的勺口找。”我握住儿子的手,教他辨认那颗恒定的星。他很快就找到了,小脸上满是得意。母亲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床边,指着银河两岸最亮的两颗星:“那是牛郎,那是织女,每年七月初七才能见一面呢。”她的声音像奶奶当年一样温和,故事里的鹊桥搭在星光里,儿子听得眼睛都不眨,就像当年的我。
夜渐深,露水打湿了草叶,虫鸣却更清亮了。儿子还缠着母亲讲嫦娥和玉兔的故事,眼睛不时瞟向星空,仿佛怕错过哪颗星的悄悄话。这样的夜晚,有母亲在身边,有星光作伴,实在该牢牢记住——母亲的背更驼了,银丝在月光里闪着光,这样的相聚,过一次便少一次。
第二天离开时,儿子攥着衣角,小声说:“下次还能来看星星吗?”回城后,他把那晚的星空写进日记,还画了一幅星空图,图上画了牛郎、织女和月亮等,远远望去,星空点点。那张星空图,被儿子如宝贝一样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次经过,我都能想起那个夜晚——星光落在母亲的白发上,也落在儿子的笑脸上,而那些流转的星辰,早把三代人的思念,悄悄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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