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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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志——江门地下中微子实验基地建设纪实(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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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9 月 1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微光志——江门地下中微子实验基地建设纪实(27)

    尹继红 著

    6月底开工时,一段让他们终生难忘的酷暑扑面而来。

    这个由263块大小不一的有机玻璃拼装而成的世界最大有机玻璃球,架在590根不锈钢支撑杆上。安装的时候,工人是站在“变形金刚架”的安装平台上,从上往下一层层安装。每一层玻璃的尺寸和规格都不同,每一块玻璃都有它事先设计好的位置,必须百分之百精准。有机玻璃板在工厂生产时,需经过板材浇筑、烘弯、精密加工、聚合、退火、打磨抛光、清洁、贴膜等多道复杂工序,来到现场还要再吊装、拼装、测量、聚合、退火以及拼接缝处的打磨、抛光、清洁、贴膜等。繁琐得很,但一点不能疏忽。连怎么将这些玻璃运到地下700米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要知道最大的一块玻璃长9米,宽3米。轨道车载着这些玻璃行驶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此前三年,马骁妍和张高峰始终在反复研讨安装方案,还做了无数次实验与分析,但即便如此,两人心里依旧没底。开始两个月安装的进度很慢,大家都谨慎而严格,细心地观察分析安装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这是马骁妍的工作思路,她喜欢将问题想透,喜欢有更加清晰的预判。她事先就跟王贻芳约法三章:“装头两层玻璃的时候,你千万别催我进度,我们先把头两层装好,后面的进度我给你追回来。”王贻芳很信任她,真就一次都没催过。

    王贻芳不催她,但其实两人心里都着急。

    张高峰心里更是天天上火,因为广东最热的季节到了。虽然地下大厅已经具备了恒温条件,但由于地下水温度高,蒸发快,空气湿度高。一天到晚身上都是湿漉漉、黏糊糊的,工人们都适应不了,叫苦连天。还有很多工人得了皮肤病,身上又痒又肿。张高峰只得求助李小男,托当地人开了中药方子,既用来煲水洗浴,又用来熬汤饮用。

    由于有机玻璃是从上往下安装,因此这两月安装的是最高的那两层。工人们每天天不亮就下井,下了井就往38米高的平台上爬。人还没爬上去,衣服就湿了。以往在别的项目干活,年轻工人爱揣盒饮料、嚼个口香糖什么的。老工人都吊只保温杯,泡着枸杞菊花。可在这个工地,一律只准喝纯净水,连茶叶水都不能带。行,不喝茶,喝水。可水也不敢多喝呀。喝多了水,得上厕所,那就又要手脚并用爬下38米高的平台。一天上两趟厕所、吃两顿饭,最少就得上下八趟十趟。中午饭和晚饭都在井下吃,由饭堂师傅送下来。吃完了晚饭继续干,一直要干到晚上9点多才上井。这时候,外面已是繁星满天。

    没多久,就开始有工人受不了了,想各种理由闹着要走。张高峰只能先给他们做思想工作、鼓劲儿。有的人接受了,有的却坚决不干了。没办法,只能让公司调整人员。两年时间里,前前后后因为受不了或者说吃不消离岗的工人有十几个。

    安装工人减少,马骁妍又不同意了。她就一天到晚找张高峰,搞得张高峰都不敢见她。特别是经过了开始两层的摸索后,马骁妍要发力赶进度了。张高峰没办法,只得通过劳务公司招募,后来又找刘悦湘帮忙在开平本地招募。找来了工人,又紧急开展培训,让老师傅手把手带他们,边学边干。

    其实在进入打石山下进行正式安装前,马骁妍和张高峰已经在汤臣科技的车间里模拟安装了一个直径为3米的小玻璃球,目的就在于研究和发现安装中的一些细节问题。因此对于整个安装的流程和基本规范都很明确了。到了打石山下的大厅后,安装也基本按照事先确定的要求进行。每一层安装完成后,还要进行极其细致的打磨和清洗,彻底清除安装过程中留下的灰尘。这才调整安装平台,往下一层走。

    经过前面几层的摸索,大家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工人师傅们也越来越熟练。原本预想难度最大的赤道层安装也进展顺利。赤道层周长一圈达到110米,加上玻璃之间竖缝拼接,需要注入胶水的接缝总共有150米长。这150米长的接缝要一次性注胶、一次性聚合、一次性退火。几乎所有的人都将之视为整个现场安装之中的顶级难关。事实上,赤道层的安装也倾注了大家全部的心血。以至于安装完成后,工人们瘫坐在安装平台上,站都站不起来了。在赤道层最后一块有机玻璃合缝的时候,马骁妍脸上、身上已经湿漉漉的了。但是她确定,自己的脸上有泪水。那天晚上,央视《新闻联播》用了足足两分钟时间来播报“江门中微子实验探测器有机玻璃球赤道层安装完成”这样一条新闻。

    马骁妍也以为应该有把握能抢回一些被耽误的进度。可没多久,问题又冒出来了。随着安装继续,玻璃块之间的缝开始出现了一些不规范、不合标准的情况。这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于是王贻芳、汤月生都赶过来了,技术团队也赶过来了。经过细致观察分析,最后决定由汤臣科技的技术人员带上设备赶到打石山下进行现场填缝。尽管修补人员每天24小时在现场工作,但是整个安装进度还是慢下来了。

    站在安装平台上,王贻芳皱紧双眉盯着马骁妍。马骁妍不敢看他,就瞪着张高峰。可她还是听见王所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场补缝工作一直都在进行,但是问题仍不断出现。最严重的一处先后补了30多次了。大家每天有大半天时间趴在网架上睁大眼睛在有机玻璃上找缝,生怕有一丝遗漏。找着找着,身心俱疲,人甚至能在网架上睡着。

    王贻芳这几天心情确实不太好。就在一个星期前,他的忘年交老朋友黄永玉老先生去世了。他和这个被誉为“中国艺术界最好玩的老头”有着太深的感情。很多时候他会将和黄永玉先生在一起聊天当成自己精神栖息的一种方式。黄永玉对这个搞粒子研究、几乎和艺术不沾边的年轻人却特别偏爱。他们一起烤羊、喝咖啡、听音乐、喂小动物,度过了无数快乐的时光。王贻芳常常觉得和老人聊天,就是一次快乐而充满睿智的旅行。 

    此刻,站在江门中微子地下700米实验大厅的安装平台上,王贻芳又想起了黄永玉先生送给自己的那幅《砸个正》的画——一只红苹果正砸在王贻芳的脑袋上。那是当年大亚湾中微子实验成果发布时黄永玉送给王贻芳的礼物。那年年底,中央电视台举办了“2012年度科技创新人物”颁奖典礼,黄永玉被特邀上台给王贻芳颁奖。谁也没想到,老先生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红苹果颁给了王贻芳。想到这,王贻芳的眉头蹙得更紧。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老爷子,您得保佑我们呀,希望苹果还会砸在中国科学家头上。”

    安装完赤道层后,工人作业没那么辛苦了。进入秋天后,天气也凉快干爽了许多。但是,张高峰心里的压力却一点也没减轻,他都明显感觉自己消瘦了许多。但他还是每天将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才去上班。他希望这些做梦都想早日结束这项工程的、已经疲惫不堪的工人们还是每天能够也精精神神。他还计划轮着带休班的工人们去台山海边走走,请大家吃顿海鲜。没人否认,能坚持到最后的这些工人,仿佛都像从“地下战场”的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们配得上英雄般的凯旋。张高峰现在也不和马骁妍吵架了。他知道她的压力一点不比自己小,况且人家比自己待在这里的时间要长得多。玻璃球装完了,自己就可以撤了,人家还得在这待着,实在也不容易。

    2024年10月初,打石山下的阳光比夏日的时候和煦温柔了许多,但却依然透亮透亮的。张高峰和汤臣科技的安装工人这些日子都开始紧张和兴奋起来了。他们即将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有机玻璃球安上第263块有机玻璃。这意味着他们在这里将近三年的地下工作即将结束了。每个人都感觉到心里有一个大大的窟窿终于被盖上了。

    衡月昆那天醒得特别早。他听到了远处村庄准时响起的鸡啼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密集、更高亢。他有些恍惚,就躺在床上想,回到北京后,若是早晨听不到鸡啼的声音,会不会不知道醒。其实这些日子都很晚才上床睡觉。昨天晚上,做完最后的数据复核已经是深夜了,但却一直没有睡意。被黑漆漆的夜色笼罩,就如同孤身一人站在那只硕大的玻璃球中,会孤独地颤栗,也会被茫然地魅惑。衡月昆就想,这最后一块有机玻璃或许会将某一个我也彻底封装在这玻璃球里了。

    其实这已经是263块有机玻璃中面积最小的一块了。工人们在为它做着最后的处理。衡月昆再一次钻进有机玻璃球中。世界此刻异常安静,玻璃球中只有空气微微流动的声音。衡月昆仰着头,轻轻地对着穹顶念叨:“JUNO,追光逐诺的JUNO。”然而,他发现他的声音立即被有机玻璃球里的回声铺天盖地地吞噬了。他只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最后一块有机玻璃被小心翼翼地托了过来。张高峰和马骁妍都蹲在球底,睁大眼睛盯着工人们的操作,生怕出现一丝丝的缝隙。随着这块玻璃的完美镶入,所有人都长吁了一口气,直起腰身抬头往上看,头顶仿佛苍穹宇宙。

    这天晚上,张高峰和衡月昆、马骁妍约上几个小伙伴跑到镇上的小餐馆里,点了一大煲当地最有风味的黄鳝煲仔饭,还叫了两瓶啤酒。大家慢悠悠地喝,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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