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肖坤
很多年以后,我想必还会记得,那份染着月色的滋味,是随着秋风,一点一点钻进我心里的。
那是30多年前的一个中秋,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一盒月饼。他把月饼放在茶几上,还说是哪家本地知名酒店品牌的。这简约的动作和话语,瞬间就把期待值给拉高了。
晚饭过后,我迫不及待就想揭开盒盖探寻个中奥秘,母亲却不慌不忙,先泡上一壶热气腾腾的红茶。“月饼吃多了容易腻口,红茶可以解腻。”她说。四四方方的金属盒盖终于“啪”的一声打开,4块同样四四方方的月饼分列其中,色相甚是诱人。我们取出一块,拿起配套的塑料餐刀,向饼身中间横竖两下,将其切成平均4小块。馅料面向我的那一块瞬间锁住了我的视线,只见一片橘黄色的圆,被淡黄色的莲蓉紧紧包裹着,犹如一面玉盘般的月亮。这片“月亮”非常完整,不是以前见过的半片甚至碎块。我又查看了另外3块,里面的模样几乎无异。双黄!这月饼里藏着两个蛋黄。借着塑料叉子,我把这块裹着“月亮”的月饼快速送进嘴里,香甜绵密的莲蓉和咸酥的蛋黄相得益彰,将甜与咸、绵与酥这看似对立的味道和口感完美融合,彼此形成一种张力,在唇齿间迸发。“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月饼!”我不禁赞叹起来。
“这叫双黄白莲蓉,是月饼中最贵的。”父亲解释道,又指了指另外一块月饼,让我看烙印在饼皮上的字。我认真观察这浮雕般的四个字,果然是“双”“黄”“白”“莲”。父亲和母亲喝了一口茶,也把裹着白莲蓉和蛋黄的月饼放到嘴里。父亲又指着刚才的月饼,“这块双黄白莲蓉月饼,跟我们现在吃的是一样的。”我把目光移向另外两块月饼,发现饼皮上的字却是“蛋”“黄”“白”“莲”。“这两个的字,不一样啊。”我顺着母亲的意,也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这是单黄。”母亲解释道,“要是全都是双黄,就可贵了。”我尝过单黄白莲蓉,切开4份后,蛋黄往往分布不均,有的甚至成了“纯莲蓉”,吃下去实在腻得过头。双黄白莲蓉,可谓几乎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难题”,实至名归地成了月饼中的精品。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年代却不是那个年代了。社会发展太快,月饼似乎也不甘示弱,在传统的豆沙月、莲蓉月、五仁月争霸后,不知何时又冒出了冬蓉月、冰皮月、水果月,冒出了浮夸的“四黄白莲蓉”,还有我压根叫不出名字的,仿佛月饼界自此进入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年代。百千花样自然是市场需求,但于我而言,挂念的始终是传统的双黄白莲蓉。每年中秋佳节,其他月饼我都无所谓,双黄白莲蓉则总归得来一口,感觉这样,才算感受到中秋的味道。
那么,这样美味的双黄白莲蓉,最早是谁,在哪里发明的呢?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深究,甚至没有想过。直到某天,我在网上偶然发现了这么一句话——1908年中秋,广东新会“梁氏永记饼店”首创在莲蓉中加入秘制蛋黄,形如满月,寓意圆满。这就是广式双黄莲蓉月饼的由来——没想到,我钟爱多年的双黄白莲蓉,竟然就是自己的“同乡”!这月饼,吃的就是真真切切的故乡味道。
母亲说,中秋佳节,除了月饼和水果,还吃芋头和芋仔。一般是一个芋头,带着许多芋仔,那些芋仔圆圆的,跟月亮和月饼一样,寓意着团团圆圆。每当中秋,这林林总总的美食便集结在阳台,陪伴着我们一家人迎风赏月。回首往昔,原来,相比于30多年前那个初尝双黄白莲蓉的中秋,我们不知不觉已从当年的3人,变成了如今的6人,一家子热热闹闹的,看月色洒满大地,洒满这方滋养我们的故乡。
不管富贵贫穷,还是成功失败,在这样美好的夜晚,团圆才是最重要的主题。是的,这口诞生于故乡的月饼我吃了,这片落满家园的月光,就让我们一起走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