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共此时
麦秀芳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眨眼间,盛夏消逝,几丝秋风化月明,中秋佳节又到了。
月上中天时分,我们相约在二弟家楼顶欢聚一堂,共贺中秋。我们在那张大圆桌上设一个大大的香案,摆上月饼、葡萄、柚子、菱角、芋头等应节食品。开始祭月了,大家都祈求国泰民安。祭月仪式过后,我妹妹向几个小朋友提出要求:每人表演一个与月亮有关的节目后才能品尝美食或者放烟花。
“我来吹葫芦丝。”读四年级的侄子丰丰第一个表演。他吹奏《彩云追月》,那流动、圆滑的音符如月亮穿过彩云,让人陶醉。
一曲吹罢,读六年级的希希开始绘声绘色地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姨甥女琦琦则声情并茂地朗诵《春江花月夜》。
……
母亲看着这群小朋友,忽然略带感伤地说:“要是洲洲也能回来与我们一起赏月多好啊!不知道他在加拿大是否还记得家乡中秋的习俗?”
“肯定记得!”我毫不犹豫地回应了母亲。
想到离家千山、去国万里,于异国他乡工作因疫情未能回家团圆的儿子和儿媳,我的心里不禁掠过一丝惆怅。
我独自静静地靠着栏杆俯视着环绕半个小区的天沙河,月光下,河面波光粼粼。抬头仰望窎远的苍穹,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被纤轻的云丝拽上了湛蓝的遥天。这时,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只大雁从河岸的草丛中起飞,倏忽一下便冲天飞走了。它也许飞过了千山万壑,飞过了千川万河……于迢迢千里之外逐梦。
“丁零零……丁零零……”一阵手机铃声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打开一看,微信显示在我们家庭群里,身处加拿大的儿子和儿媳已打开了视频功能,他们正邀我共庆中秋呢。
儿子与儿媳见我打开视频,迫不及待地向我们展示他俩在加拿大准备贺中秋的食物(加拿大与国内有时差):广式月饼、栗子、芋头等等。我母亲见了,惊讶地说:“洲洲,你对中秋的习俗还是那么熟悉啊。”
“当然熟悉啦,怎会忘记咱们的传统节日!在加拿大的华人社区,过节的气氛很浓的。”儿子介绍道。
是的,儿子肯定不会忘记家乡的一切。
记得2020年初,国内刚发生新冠疫情时,当时全国的口罩都严重缺货。儿子、儿媳在周末的两天时间内,几乎把爱德蒙顿市所有卖口罩的店都跑了一趟。好不容易才买到1000多个N95口罩,寄给国内的亲人。
犹记得2015年6月20日,世界杯女足比赛在爱德蒙顿举行。儿子当时还在学校读书。为了给中国队加油,他特意订了一面五星红旗。当日,中国队晋级八强。儿子与一大班留学生高高地扬起五星红旗,欢呼雀跃,偌大的体育场简直成了五星红旗的海洋。
“妈,我已三年未归家了,多想回来过中秋啊。”儿子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对啊,月是故乡明!”我感慨道。
“每次同朋友闲谈,谈到故乡时,我总是自豪地介绍我的故乡是怎样赢得‘鹤山梁赞,世界咏春’这个美誉的。”儿子兴奋地说。
“听我爸妈说,与我们赤峰最近的灯笼河草原的草长得非常茂盛。等疫情结束后,我们都回来,要一起游遍大江南北,第一站去我们内蒙古,第二站回到广东……”儿媳描绘着南北游的路线图。
其实,团圆并不仅仅指空间距离的拉近。对于怀着同一梦想、同心协契、踵事增华的炎黄子孙而言,时间和空间都不曾稀释过什么,碧天明月、山河草木,无一不是家国情怀承载的客体,以此结成的精神血脉之纽带,也更恒长绵远。
此时此刻,圆盘似的月亮镶在澄澈的天幕中,像是在无量时间的流里被蜜浸润过似的,通体金黄,一片片轻云如波涛簇拥着它,好一幅“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美景。
中秋随想
刘红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节日的概念越来越模糊。在我看来,节日无非只是一个法定的假期,又或者只是一个形式而已,每年都有,何必弄得隆重而烦琐呢?所以我家过节一向潦草和敷衍。究其原因,我想在心里我可能是怕过节的。说到节日,总离不开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讲究的不外乎是热闹和团聚,而对我们这些“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游子而言,不管是一大家子在一起的热闹还是和亲人相聚的团圆都是奢侈的。街市上营造得如火如荼的过节气氛;酒店里觥筹交错的火爆人流,都与我无关。久居他乡,感觉就如一颗蒲公英的种子,四处飘散,找不到落地生根的地方,不知哪里才是家。
记忆中,除了小时候,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家人在某个节日团圆过。年少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个去远方的梦想,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不例外。自18岁离开家乡去异地求学后,我便离故乡越来越远。在书上看到这句“把故乡,分装拆走,夜车千节”时,我沉默了许久,想了很多。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故乡大概只能成为符号静躺在诗句里,从离开家乡的那天起,故乡便成了回不去的远方。在异乡无数个日日夜夜,总是害怕节日的到来,对“团圆”心生抵触。看着朋友圈里发的节日热闹的场景总是五味杂陈。人一旦远行,就只能依托梦境重聚、还乡。
不同的节日,人们赋予的情感色彩各不相同。对中秋节来说,莫过于“团圆”二字。中秋节那晚的月亮比其他几个月的满月更圆,更明亮。人们看着圆月,自然会期盼家人团聚。所以,中秋又称“团圆节”。按我们老家的风俗,这一天,出嫁的女子是要带着丈夫回家与父母团聚,而我这个出嫁女在离家的这30多年里带着先生回家陪父母过中秋节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这浸淫着中国浓郁民俗气息的传统节日,除了“海上生明月,生涯共此时”“月到中秋偏皎洁,且喜人间好时节”等诗句外,留给我的便只有小时候在家过中秋那些点滴回忆了。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过中秋节,那是我最欢乐的时光。外公外婆早早地就把桌子搬到了院子里,摆上月饼、水果和瓜子,吃过晚饭,一大家子坐在院子里一边看着圆圆的月亮从天边升起,一边吃着零食,空气中飘满着桂花的芳香,外公外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爸爸妈妈聊着闲话;我和弟弟偷偷跑到村子里的祠堂,与小伙伴们在明亮的月光下打夜仗、钻草垛、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中秋节好吃的东西和难得一见的小伙伴远比中秋节本身来得更直接,更具吸引力,可能因为太小又或者根本领会不到中秋团圆的含义。成年后,漂泊异乡,多少次在“月圆人更圆”的中秋之夜独自咀嚼着心中的思念和孤寂的我,再次回忆起故乡的那轮挂在银河中如玉盘般的圆月,回忆起月光下一家人坐在飘着桂花香的小院中,吃着月饼、聊着闲话的平淡而普通的场景,我才知原来中秋节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月饼、聊聊家常,是件多么幸福而奢侈的事情。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样的欢乐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在时光推攘的路上,谁又能够阻挡时光的流逝呢?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光阴真的飞逝如电。以前在老家常听妈妈说:“年怕中秋,月怕半。”中秋,一年秋季的中期,只要过了中秋,季节变化就很明显,秋意也越来越浓。中秋一过,一年就过了一大半,剩下的时间便溃败如泥,年很快就来了,一年也就过去了。时光的流逝不仅让人感觉时间是真的一去不复返,而且还让人生出恐慌,总不由得想去做点什么?但终究我们什么也抓不住。
抬头间,窗外月光如泻,天上的月亮如盘,一如我小时候在故乡时看到的一样。每年的中秋都会如期而至,不同的只是人的心境。时间是线性流动的,也是循环往复的。今年的中秋不是去年的,去年又不是前年的。一切,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但是又好像什么也没变,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我,我好像还是当年那个看月亮的我。
借一轮圆月
秦延安
我抓紧时间办完单位的事,就打出租往长途汽车站赶,因为答应了母亲中秋节回家。还好,买上了最后一趟汽车票。车上挤满了人,也许大家都和我一样,想赶在中秋节前回家。
汽车出省城时,天色已经昏暗。一路上都是忽前忽后的车,闪着红色或黄色灯,如潮水般往家的方向奔跑。随着城际的空旷,路也变得通畅起来,汽车铆足了劲往前跑。八月的玉米与人比高,套种的大豆见风便摇响风铃。随着太阳的西沉,大地的暮霭升起,草木的身影也变得高大起来。天已经黑得看不清物什,山石和树木都如鬼魅般变得恐怖起来,车上的大多数乘客已经在轻微的颠簸中进入梦乡。在这黑漆漆的夜晚,我多想借一轮故乡的月,照亮这前进的路。
故乡的月,是一片皎洁,如童年的记忆一样纯真。那时的日子虽然苦得连电灯都没有保障,甚至连星火似的煤油灯都要计划着点,但村庄的夜晚却从不黑暗。特别是八月的月光,亮如白昼,甚至都能坐在月下穿针。很多个星光朗照的夜晚,父母亲就坐在月光下劳动。从不知疲倦的我们,玩了一天仍不感觉累,就在那月光下追赶萤火虫、摸知了、捉迷藏、跳皮筋……在孩子的世界里,一轮银盘圆月就是一盏不灭的天灯,一片星斗满天便是魔幻的世界。跑困了玩累了,我们就躺在场院的凉席上,看着广漠的夜空,听奶奶讲嫦娥奔月、吴刚伐树的故事,享受月光如水的沐浴,数星星眨眼的次数,品中秋瓜果的芳香。那些流年岁月,如一轮圆月,装满记忆的温床,让人回想起来,总如村前的溪流一样清澈,如屋前的白杨一样挺拔。
故乡的月,是一片温情,如少年的情怀一样饱满。八月临近,秋收在望,稻子要割,玉米要掰,豆子要拔……一摊的事儿堆满了秋天的日子。虽然忙,但人们对中秋的重视程度却不减。见缝插针,忙中偷闲地走亲戚,乡人把这一种走动叫送节礼。送的礼物是水晶饼和酒水等,礼轻情意重。虽然地里的庄稼翘首期盼着等待回家,但客人上门,主家再忙也要盛情款待,好酒好菜地招呼。人们再急,也要留下来坐一晌吃一顿饭。若是谁家的农活多,亲友之间也会互相帮忙。这一种亲密的走动在中秋的碰撞中,产生了亲情的火花。记得那一年,我和父亲去给妗婆送月饼。孤老无依的妗婆从板柜里拿出珍藏的糕点让我吃。我咬了一口,突然吐了出来,原来点心里边已经长霉子了。父亲生气地批评我,妗婆说都怪她无知,这糕点是春节时别人送她的,她一直给我留着……那些温暖的亲情,让我至今想起仍禁不住两眼湿润。虽然妗婆和父亲早已作古20多年了,但那些年年送节礼的温暖场面,依旧历历在目。而今快节奏的生活,让亲友们少了走动,即使过节也是象征性地来去匆匆,或者网上发个红包。这一种打折的亲情,让人不免怀想旧日的慢时光,还有那一轮温情的月。
我一直借着故乡的月前行,经历了考学失败、失业、失恋等无数个黑夜和苦闷的日子,终于从偏僻的山区一直走到城市,走到了今天衣食光鲜的日子。
车像一位斗士终于冲出了重山的包围,随着熟悉的灯火闪现,月也在头顶上出现了。那皎洁的月光似水般,流淌在山川河谷,一地的清辉与明亮。下了长途车,我骑上共享自行车往家赶。披着满身的月光,我一路狂蹬,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村庄和房子。推门,月光乘虚而进。屋内深处飘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回来啦!”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从昏暗中闪现出来。和从前一样,无论我回来得多晚,母亲都会守着月光等我回家,让我感觉故乡没有夜下黑。
屋子里生出了烟火气,屋外已经升到高空的月亮纤白光亮,圆如玉盘,让整个村庄都变得通亮起来……
中秋夜 啜田螺
冯活源
乡间的中秋之夜,颇兴啜田螺。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过中秋节,人们除了日间的午饭和晚饭吃自制的捏粉(也叫濑粉),夜晚赏月时吃月饼、芋头、柚子之外,最为时兴的小食,就是啜田螺。当一轮明月悬挂夜空,柔和的月光洒满塘基,走在乡间的村巷,便听到了乡人的话语之中夹杂着一阵阵的啜螺声,边赏月,边聊天,边啜螺,巷子里月光溶溶,此情此景令人倍感亲切。
临近中秋节,乡人都去捡田螺。那时的农田不施农药,田间都有田螺,大家携一个竹篓到村外的田间转个圈,就能捡到大半篓的田螺。记得20世纪60年代后期的一个中秋节,离过节还有两天,母亲吩咐我去捡田螺。那时的农田已经开始施农药了,小鱼小虾没了,田螺也没了。我携了竹篓去旧村的锅底塘捞螺蛳。螺蛳跟田螺相似,只是个头小一点,吃起来味道相同。可螺蛳长在水里,要将身子浸到塘水里去捞。那时节天气还很热,浸到塘水里凉快。因此,去锅底塘捞螺蛳对于少年的我而言是一件惬意的事。何况,锅底塘的四周长着榕树和大头竹,遮挡了阳光,一片荫凉。在塘水里泡个把钟头,我便捞了半竹篓的螺蛳。
中秋节的晚上,当家家户户在厅堂天井口摆放了月饼、芋头、柚子、香蕉、龙眼等食品准备拜祭月娘的时候,母亲已在厨房里为炒螺蛳忙个不停。一盘已经洗净、剪掉了螺尾的螺蛳,摆在灶头上。母亲先将油、盐放进铁锅,紧接着放入葱姜,煸炒出香味后,再倒入螺蛳,翻炒一会儿,加进白酒、白糖、精盐、酱油,以及从菜园里采摘的紫苏,随着添加开水的“滋儿”一声,虽然母亲快手快脚盖上了锅盖,但那诱人的紫苏香味还是钻入我们的鼻孔里,让人垂涎欲滴。
这当儿,家家户户都响起了炒螺声,也有的人家把炒熟的田螺端出门口,大声嚷道:“吃螺了!”村头村尾里霎时间响起啜螺声。
最爱凑热闹的是那些妇人。之前,她们都忙于张罗中秋拜月,当拜祭月娘的事儿稍歇,便端着自家田螺从屋里走出来,让左右邻居品尝。此时,啜田螺成了乡间赏月的一个节目。
有的小孩子不懂啜田螺的方法,抓起田螺放进嘴里,使劲地啜着,螺肉就是不出来,急得嚷个不停。这个时候,那些当奶奶的老婆婆,或者是当妈妈的媳妇,就会手执田螺,告诉他一个方法:先在螺尾用嘴巴啜一口,然后掉转田螺,嘴巴含着螺口使劲一啜,那香甜脆口的螺肉一下子就被啜出来了。小孩子尝到了香喷喷、脆生生的螺肉,也像模像样地啜起来。
此时,村里的年轻姑娘,三五成群,端着一碗田螺,找一个僻静处,一边品尝田螺,一边说心事、聊人生。那时候,买中秋月饼不容易,一家人过节就买二三个月饼,仅够家人尝尝味道。唯有这田螺不用花钱买,只需花点时间到沟渠、池塘去捕捞,就可以吃上美味可口的炒螺,因此,深受乡人们的喜爱。
于是,在那个月色溶溶的秋夜,村里的姑娘们举头望明月,低头啜田螺,对着月娘诉说心事,望着浩瀚无垠的月色,祈祷着花好月圆。月上中天了,纵使那一缕缕螺香已经飘逸而去,但姑娘们的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绽放舌尖。如此,中秋夜,啜田螺,成了村里姑娘们的一个聚会仪式。尽管岁月如流,但那紫苏炒田螺,或者是青椒炒螺蛳,却给人们留下了难忘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