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路铺设的弯道，正适合秋日清晨，阳光还没有那么猛烈时分，赤着脚来回行走。这种依托自然环境的足部按摩，据说可以活络穴位，增强末梢感知，促进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更何况葵树、紫荆、木棉、棕榈和各类绿植组成的幽径，可以让人在草木气息中心旷神怡。

    我从楼上下来，沿着固定路线穿过小区，正遇到一位老太太在石子路上走。她的头发灰白相间，暗色格子长裙素朴典雅，正适合她这个年纪。在石子路划出的弧线中间位置，她的孙子正躺在婴儿车上酣睡，透过纱帘可以看到他白白胖胖的身体，肚皮在一呼一吸间均匀起伏。她不时走到婴儿车旁边，眯着眼看看孙子，再用芭蕉扇扇出凉风，不让蚊蝇打扰这小小的人儿。若是丰子恺老先生经过这里，说不定会在他的画集中留下这暖心的一幕。

    再往前走，一位老爷子提着袋子慢慢走着，前面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儿踩着滑板车，不时回头望望老人家。我猜测这是爷孙俩，爷爷手里提着的是孙女的水壶和毛巾，等她滑累时过来喝水擦汗。有时老爷子紧跟两步，有时孙女停下车来等待，两人的距离总是不远不近，保持着默契，谁都不会把谁丢得远些。

    路过几棵大树的绿荫处，恰巧是一片空地，七八个老人家正在跟着音乐起舞，她们的乐曲动感，节奏简单，步履恰好，脸上洋溢着自信与自足。这里的气息荡漾开去，让周边的草木都显得热烈而祥和。

    “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烟霞俱足；会景不在远，蓬窗竹屋下，风月自赊。”这样的格言，越发适合于新冠疫情发生后的世界，它让你越来越聚焦于周边的生存空间，聚焦于内在的生活状态，聚焦于身边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去观察、去思索、去体悟，去感受生命的质朴与本真。最能显出这一面的，往往是老人家和孩子们，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走在他们身边时，总是可以感受到夏花之绚烂、秋叶之静美。

    当然，不是每位老人都能顺利地走向静美状态。有一天，我在小区业主群里看到邻居发出的消息：“我家婆走丢了，如有看到过她的，请联系我！”然后，是她家婆的照片、手机号码和双手合十诚恳的感谢。又有一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一位朋友发出的寻人启事：“我母亲于早上外出，至今未归，家人十分担心，如有看到过的，请联系我。”九宫格里是他母亲的照片和他从未轻易向外透露的手机号码，仅是透过图片就可以看得出他的急切。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每一次都让人心生恻隐。那些某天突然认不出周边环境和回家路径的老人家，他们是不是像《时间旅行者的妻子》里的主人公那样，出离于既定的时间和空间，连通了另外的世界。还有被生活压弯的老人，被疾病困扰的老人，被岁月遗忘的边缘人……他们是我们的父亲母亲，是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没有哪一位老人应该被隐入烟尘。毕竟，每个人都可能在某年某月某日成为被子女寻找的那一个人。

    若是超越现实生活的羁绊，在精神层面上，让人自然而然地想起叶嘉莹先生。这位近乎百岁的老人依然过着见素抱朴、安于清苦的简单生活，她被尊称为“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诗词的女儿，风雅的先生”，成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最佳佐证。她说：“我亲自体会到了古典诗歌里边美好、高洁的世界……把不懂诗的人接引到里面来，这就是我一辈子不辞劳苦要做的事。”一生只做一件事，整个生命却无比丰富。

    恰逢重阳时节，登高望远，不忘天地广阔，敬老尊贤，铭记前辈艰辛。这或许是重阳最重要的意义。在飒飒秋日里，在巍巍山冈上，在陪伴老幼时，你的心将和他们一样，又沉静、又丰盈，又淡泊、又洵美。

    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