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湛
我与书画家元耕的认识,纯属偶然。早在10年前,他举办了一个易学交流讲座,而我则是受邀的听众。他留着长须,穿着唐装,颇具仙风道骨,在台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传统易学与黄老哲学,其国学见解令人折服。恍惚又过五六年,一位朋友与他在新会举办了二人书画联展,我应邀参与开幕式,得以窥见其深厚画功,大为赞叹,并且惊觉他就是当年讲易学的“道长”。第二年秋,他回到家乡开平举办了个人画展,在开幕式后我慕名专程往观。因为是早上,观展的人不多,他陪着初识的我一边观展一边介绍作品的创作心路,此后便多有交流请益。
元耕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经过多年艺路浸淫,书法、花鸟、山水、篆刻甚至于瓷画,都已具气象。进入知天命之年,他再次进京求学,于中央美术学院读研,专攻中国山水画,探索了现代中国画的综合材料运用。其间,他摹写大量宋元明清古画及古代壁画,将李成、荆浩、范宽、巨源、王蒙、倪瓒、文征明、唐寅、沈周、黄公望等大家笔墨之法“收入囊中”;他还“游于艺”,遍踏名山大川,以达“师自然”,并在写生中融会贯通。近几年来,他以深厚的儒道释国学为基,以纯熟的笔墨修养为法,以写生创作为探索追求,回归到求真的山水本源,赋予与时俱进的创作理念,建构具有自我品性的时代水墨语言系统。正因为他对儒道释哲学有较深的浸染,故而他的画亦罩上了哲理的色彩,这不能说他的绘画仅用来表达观念,或仅停留于以形写形,以色貌色,而是说他以画来传达对宇宙人生的理解。
中国绘画,深受儒家的“礼”、老庄的“道”、释家的“禅”、法家的“法”和墨家的“兼爱”等哲学观的影响,并且观点碰撞及渗透融和,在不断的争鸣与交替中打造了中国传统绘画思想体系,而元耕的山水,受道家的影响尤为深刻。隋唐之前山水,着重于社会功能的表达,宋画偏向于个人精神境界甚至宗教慰藉,到元代后则更加注重笔墨语言的独立性。可见“道可道,非恒道”,道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变的。而元耕的山水,受益于他精深的国学修养与精到的笔墨语言,从器道合一到“天人合一”,正所谓“大道朝天”。其近几年的写生作品,如《太行之上》《舞者》《碉楼故事》等就是对此的印证。在元耕的画作中,他对对景写生有着整体把握与精准描绘,注重客观呈现,同时又注重景物内在神韵的把控,比如在选材上,不论是名山大川还是侨乡景观,流露的是对大好河山的热爱,对社会进步及美好初心的祝福;在形式语言上,既体现了他作为画家的艺术理想,也充分注意到大众的审美情趣,将道与形紧密联系,尽力表达自然的旷远、高远与生命、生活的诗意;在意境上则追求气象或气势与细节的结合与描绘,力图展示大自然的造化之功及天地万物的变化规律,表达向善、尚美的精神追求。南朝画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说:“夫圣人以神法道,而贤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元耕的山水,纷扰的尘寰远去,喧嚣的声音荡尽,呈现一片静寂的、神秘的天地。这样一种能让人心灵安顿的气象意境,无疑也是一片心灵的净土。
元耕山水还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静气”。静气,是格调高古的境界,志在表现超凡脱俗的美感与精神趣味,其哲学溯源仍要回归到先秦的老庄哲学。在老庄美学中,“道”是艺术美的最高境界以及主体的精神修养,而“静”则是发现及实践“道”的重要过程。元耕品性敦厚率真,爱喝茶,好古书,大多时候离群索居,藏身于画室,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修持无争、无斗、淡泊、自然、平和的心境,尘世于他似乎是静寂的,也唯有对世间喧嚣泊然无着染,才能保持灵魂的本真;也唯如此,绘画艺术才能饱受他深厚的画外功夫的滋养,让他在传统的融合、取舍和改造方面游刃有余,避免了千人一面的诟病;也唯如此,他才能将“静气”追求落实到绘画上,以笔墨为手段,以形制为载体,使其作品表现出一种超乎形外的韵味,令人回味无穷。
观元耕山水,既有墨色明润、意境深远、清雅脱俗的旷达古意及澄怀观道的静谧妙境,又融合了时代笔墨的构思立意、章法布局、形象造型,体现了他的笔墨当随时代的开放态度,表现静气之境可谓淋漓尽致。倪云林在题钱选《浮玉山居图》跋中有诗道:“洗心观妙退藏密,阅世千年如一日。”山静似太古,千年如一日——这或许就是元耕所理解的虚静,而这种“虚静”并不是抽象的道、玄奥的终极之理,而是“山自白云日自闲,青山自青山,白云自白云,心不为物所系,从容自在,漂流东西”,这是一种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