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活源
家乡河涌纵横,是个水乡,适宜耕种水稻,乃是当地的粮食主产区之一。种田离不开耕牛。村子虽小,却养了10多头水牛。这些水牛里,负责大田耕种的有七八头,其余的是牛犊。
牛吃草,所以天天都要放牧。因田垌周围是庄稼,在水乡牧牛,都要牵着牛绳,为的是不让牛咬食禾稻,只让它在田基上吃草。少年时,我放过牛。牧牛不是轻松的活儿。早晨,天刚拂晓,就得从被窝里起床,去牛舍拉牛出栏屙牛尿,且要用一个装了长柄的木斗,把牛尿装起来,专门储存在一个大牛尿埕里,用来沤制农家肥。装牛尿要赶早,不可延迟,太迟了,牛就会在牛舍撒尿,弄得牛舍污糟邋遢。
牛屙了屎尿,放牛便开始了。七八个牧牛人拉着七八头牛,往田野走去,让牛吃田基上的青草。春日里,草木返青。滘口湾那个大田垌,阡陌交错,从东南西北4个方位轮流去放牛,一个方位吃过了,再到另一个方位,就这样周而复始,够牛儿吃的了。
在水乡的田基放牛,一定要留神。牛本来是老实的牲畜,可是在田基上吃草,它就不老实了,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便伸长脖子,猛地咬几口田基边的禾苗。待你发觉后,大喝几声,它才停止舔吃禾苗。
牛虽是牲畜,乡人却视其为宝。乡间有农谚:牛是农家宝,耕田少不了。天寒地冻,为了防寒,牧牛人把用麻袋布制作的牛衣,披盖在牛身上。炎炎夏日,酷暑难耐,牧牛人要牵牛到水塘浸水避暑。春耕夏耘,牛在水田犁耙土地,终日辛劳,牧牛人煮好稀饭喂牛,让它每天都吃上两顿饭。牛有人伴着,时间长了,就会“日久生情”,还会跟人“说话”。每逢在田基上牵着牛绳放牧,牛吃饱了草,会仰起头,望着我,“哞哞”地叫几声,意思是说“我吃饱了,要回去了”,它的尾巴也慢慢地摇几下,很惬意的样子。我牵着牛绳,让它回去牛舍休息。
夏天放牛,多是在环绕着村庄的西溪河畔。那儿不仅有丰茂的水草,还有清凉的河水。牛吃饱了草,最喜欢到河里浸水避暑。这个时候,放牛人便可以干点私活,我往往会从口袋里掏出书来阅读。
牛在河里浸水,身子凉了,便不安生了,在河里游来游去。河的斜对岸,生长着几棵水蓊树,绿荫蔽地。牛也有好奇心,或者觉得那里更凉快,便游了过去,躲在水蓊树下。我看了一会儿书,抬头朝河边望去,没看见牛。我一下子急了——牛不见了,是一桩大事,这个责任我是担当不起的。我越想越着急,双眼在河畔望来望去,都不见牛的踪影。我沿着河堤走了好远,忽然听见阿威大声说:“找到牛了!”我往回走,阿威告诉我,牛躲在河对岸的水蓊树下。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瞧见一个牛头浮在水面上。我们几个牧牛人放开喉咙大喊:“牛!牛!”可牛就是不理不睬,很是乐不思蜀。
几个牧牛人商量,怎样把牛牵回来。还是阿威点子多,说:“不是有句俗语说‘骑牛找牛’吗?我们就来一次骑牛找牛。”说着,他走到一头牛的旁边,骑了上去,让牛径直向河里游去。
牛驮着他游到水蓊树下,他牵着躲在树荫下的那头牛,两头牛一起牵了回来。
秋冬季节,田基上的青草逐渐干枯,喂牛的饲料改为干稻草。为了让牛在秋冬季节有足够的饲料,晚造收割时,村民把晒干的稻草捆成一扎扎,在村子的塘基堆垒成一个个圆形的草堆。这是专门留作喂牛的牛粮。虽然喂牛有干稻草,但仍要天天放牧。这个时候,主要是去西溪河畔放牛,一来让牛可以吃一些河边的水草,二来让牛溜达溜达,活动一下身子。
冬日的早晨,在河边放牛,我最希望出太阳。太阳出来暖洋洋,阳光照在身上,不但人暖和,牛也暖和。牛吃过了水草,便懒洋洋地眠在地上,眯起双眼,边反刍边享受着阳光浴。而我们几个牧牛人,在牛的旁边玩耍、晒太阳。
有时候,我们在围堤边用泥块垒砌一个土灶,捡些树枝树叶,把从家里捎带来的番薯放进灶里烤熟。从灶里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香甜味,在围堤上飘逸,人闻了,禁不住垂涎欲滴。眠在我们旁边的牛闻了,立马站起来,朝我们“哞哞”叫个不停。阿威说:“牛也想吃番薯了。”说着,把一条番薯放入它的嘴里。我望着牛慢慢地咀嚼,牛也沉静地望着我,倏然之间,我觉得人和牛心灵相通,在暖和的阳光下是那么的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