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利元

    俗话说，无风三尺浪。可真正到了海边，看到的却不是这般景象。只见水面由黄转白，渐渐泛青而趋于蓝，水天连接之处，上下波光，一碧万顷。近岸处散落着一道道蚝排，偶有作业渔船，似乎被钉在那里，一动不动。若不是车轮碾过栈桥的“隆隆”声，还有前方正在作业的塔吊，一行人绝不会想到，这里就是珠江八门出海，位于最西边的崖门喇叭口外的黄茅海。

    车子停在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施工平台上，黄茅海大桥项目负责人老李左手拿着话筒，右手指着墙角的施工图纸，比画着对我们说，我们到黄茅海海中央了，黄茅海跨海通道海域段长14公里，这里大约是台山与珠海的分界线。老李指了指正前方那座巍峨高耸的圆形立柱说，这就是正在施工的黄茅海大桥主塔，跨径720米，建成后它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三塔斜拉公路桥。

    老李脸色黝黑，目光炯炯，坚毅有神。在图板下作了详细介绍后，他用目光环视一周，征询我们的意见，想到塔上看看吗？安全有保障。我立刻来劲了，说好啊好啊！去年夏天，我陪新华社记者来过这里采访。那时站在施工平台上往下看，是一个深约10米、比标准篮球场还要大很多的硕大钢碗，碗底满是泥浆，工人穿着长筒水靴，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里面施工作业，有的在搬运钢筋，有的在浇筑水泥。去年冬天，我陪中山大学粤港澳发展研究院陈教授来这里考察，看不到碗底了，碗口耸起一粗粗矮矮的圆柱体。时隔大半年，这里又变样了。我问老李，现在高度有百米了吧？老李说，不止，130米了。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呜”的一声，电梯向上攀升了。电梯的四面是打有圆孔的钢板，透过圆孔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物，窗外烟气缭绕，云蒸霞蔚，之前见到的散落渔船变成了漂浮在海面上的斑斑点点，西斜的日头略带昏黄，海面上到处闪烁着粼粼波光。

    电梯停了，朝着高塔这边的电梯门打开了。这里正对一个长方形通道。走进里面，发现我们其实站立在脚手架上。黄茅海大桥的脚手架，类似石壁上的栈道，受力点悬在半空。主塔高一层，脚手架也高一层。下面的施工完成了，相应的脚手架也拆除了。

    几位穿红色施工服、头戴红色安全帽的工人，或在焊接，或在搬运东西。他们说，桥在往高长，我们也要往高处去。我问老李，主塔建成有多高？老李说，250余米。天呀！此刻所处的位置，才是大桥高度的一半多一点。脚手架是用一块块完整的钢板搭成的，钢板上密密麻麻地开了一个个窟窿眼，四处透风。冷风呼呼地刮，不停地往衣袖里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老李说，建桥修路20多年了，这里的施工难度是最大的。黄茅海跨海通道要跨越3个航道，船舶通航流量较大、船舶撞击风险较高。高盐度、极高湿度、侵蚀性大气的亚热带海洋区域环境，对混凝土构件、钢结构构件腐蚀极大。面对多种不利因素交织叠加，建设者们总结港珠澳大桥、南沙大桥、深中通道等跨海工程建设的经验，高质量完成了海中桩基的施工，也完美实现了索塔的纤腰形造型。

    老李说，虽然项目施工难度大，但是当地政府特别支持。黄茅海跨海通道是由广东省、珠海市和江门市共同出资建设的。特别是项目部所在的台山市赤溪镇，从征地拆迁到后勤保障，从混凝土搅拌站建设到施工道路修筑，都给了极大配合。照现在进度，2024年就可以建成通车了。

    台山，是江门市下辖的一个县级市，位于珠三角西南部，北靠潭江，三面环海，南临南海，西接阳江，东与珠海隔海相望。曾几何时，因地少人稠等种种原因，台山人搭乘木帆船经港澳远赴海外谋生。下南洋，闯金山，靠着勤劳第一、诚信第一、团结第一、友善第一的精神，衣衫褴褛，胼手胝足，靠鲜血和汗水完成财富积累，为家乡汇得侨批银信无数，建起碉楼洋楼无数，建成侨圩学校无数。

    可叹关山远渡，离人远征。比数不尽的银信和碉楼更多的是家里人的望眼欲穿和海外人的无比辛酸。每座碉楼都是一本书，每一个在外闯荡和在家守望的人，都经历了无数难眠的夜。为何不让一颗颗流离的心在家乡安放？靠山要吃山，靠海要吃海，百余年来，台山人一直在为通江达海不懈努力。

    1904年，乡贤陈宜禧赴美修建太平洋铁路归来，募集海外华侨资金，开始筹建新宁铁路。1920年，全长133公里的新宁铁路全线通车，主线贯通江门、新会、台山，支线及于白沙。陈宜禧深知水铁联运才是正道，在通江的同时，他也在筹划达海。时受孙中山大元帅手令，他筹办铜鼓商埠。可叹天不假年，时不待我，陈宜禧在路产被国民党当局侵夺后疯癫离世，其后新宁铁路毁于日军轰炸，铜鼓商埠也成为泡影。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台山人出山出海的努力从未止步。新台高速建成通车，西部沿海高速建成通车，江湛高铁建成通车，时隔百年，火车的汽笛声再度在台山大地响起。但台山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因海而生、向海而兴”的根本，目光紧紧盯着14公里海面对岸的地方，那里有高栏港，有金湾机场，还有在建的鹤岗高速，直通港珠澳大桥。黄茅海大桥飞架后，这里距离香港大屿山机场不过百余公里，车程不过一个多小时……

    黄茅海的内湾，便是银洲湖。公元1279年，这里发生惨烈的宋元崖山海战，陆秀夫抱着小皇帝跳海，南宋军民集体跳海死节。田汉曾寻访至此，在岸边岩石上写下“宋少帝与丞相陆秀夫殉国于此”三行13个大字，并留有“十万军民同死节，银湖今日有余香”的诗句。

    大航海时代，葡萄牙商人跟着达伽马的帆影，于1513年到达上川岛和附近的黄茅海海面，再到澳门开埠。

    遥想黄茅海大桥通车，这里的山，这里的海，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将迸发无限动能。一个崭新的时代将拥抱黄茅海，拥抱台山，想到这里，一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