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穗

    兴许是因为千百年来清明文化的积淀，早已赋予了这个日子特有的感情色彩；抑或是作为一个水做的节气，更易使人的感觉变得敏锐，使人的精神变得柔软的缘故，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绵绵不绝的细雨，情绪总会沉湎在哀伤惆怅中，难以自拔。那些已故亲人的音容笑貌、如梭过往，就像窗外纷飞的雨絮，轻柔地敲打起我的心扉，串成一段段湿漉漉的回忆。

    在那些已经逝去却永远刻在风中的名字中，我最想念的，是用慈爱呵护我度过快乐童年的外婆。亦因此，每年清明扫墓，对于我来说，是年复一年的仪式。

    天蒙蒙亮时，我就踏着春色出发了，赶到墓区，沿着石板路拾级而上，或许是来早了些，石阶上只回响着我一个人的足音。前方缭绕的雾气，像是一幅淋漓的水墨，淡，到了极致，只低低地向人倾诉着哀思；浓，也到了极致，仿佛伸手都能抓住那种湿润的感觉。

    随着散漫而悠远的目光，渐渐看到端坐在那多年的坟头，登时心绪凄凉如山间漫漫的风……外婆，我来看您了！

    拔掉坟边的杂草，清理一下四周干枯的树枝，便用布轻轻擦拭起了墓碑。尽管每年都在这个时候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但泪水仍是止不住纷纷而落……

    当供上香烛，点燃锡箔纸钱，于点点闪闪的火光中飘飞着的锡纸烟尘里，郑重摆上一盘青团后，思绪不禁又一次穿过时间长廊，回溯那些斑驳的影像。

    记得儿时的清明节，外婆会大清早去野外采摘艾叶。回家后挤青汁、和米粉、包馅，为全家做过节吃的青团。等我中午放学，推开院门，便嗅到一股浓浓的艾香。眼瞧着外婆从灶间里端出一屉热气腾腾、犹如江南少妇身上素色衣襟般朴实淡雅的青团，便风一样地扑到她怀中。在外婆乐呵呵地用沾满米粉的手的抚摸下，趁热尝一口青碧外衣内裹住的岁时节令与风雨气候。伴着一股扑面而来、清甜油润的草木清香，一份踏实又靥足的幸福感糅合此季节独有的烟雨春意，满盈而出。

    而如今，青团依旧，从点心店买来的青团，清香依旧，只是少了做团子的人。不变的是物，离去的是人。

    也许，正是人们清明时的忧思，织成了一张网，将大家对亲人的怀念积聚在了一起。前年清明，我在墓区遇到了许久未见面、专程来给外婆扫墓的大姨、小姨与舅舅们。

    与亲人久别重逢，自有一份惊喜。相互凝视问候间，回忆起过往的一些事。

    “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来祭扫？”我随口问了一句。却见舅舅一脸肃穆道：“只有站在这里，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往何处。”

    此话让我感慨良多。是啊！漫长的人生旅途，恰似一江春水东流去。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在缅怀之余，我们与逝者重新连接并传承的，正是一代代人的接力。让亲情在生命扎根，于清澈时光里，谛听彼此血脉的回声。

    正当我们准备出墓区时，之前还算明媚的天空却不偏不倚地下了一阵春雨。一旁的小姨说：“逝去的人躲在云层里，雨落时来人间看你。”我知道，是外婆来看我们了。相信她老人家看着子嗣们在人世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岁月静好，全家和乐，一定会安详地颔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