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雨
从文学发生机制上讲,作为外在呈现的诗歌作品,是外部世界借助作者内在情思而融合、建构、创造出的开放式文本,是一个作者价值体系的集中反映,是其思想、视野、境界、经历、文采等元素所构成的整体的“冰山一角”。康释然的作品,从具体而微的物象或世相出发,带着寓言式写作的秉性,在词的选择上往往有意识地选择“大词”并赋予新意,同时又有充沛的情感作为支撑,因而在整体上呈现出沉郁之风、浩然之气与存在之思,是风骨、意气与哲思的结合体。
沉郁之风:构成诗歌支撑的骨骼
沉郁顿挫,是伟大诗人杜甫最显著的艺术特征,乃至形成后人的一种艺术模仿与价值追究。它警醒作为诗人的知识分子,面向现实世界时应该葆有的恻隐之心、慈悲之心与普世情怀,让世间的悲苦哀乐激荡在胸、萦绕在心,进而化为跌宕起伏的文字。
康释然的诗歌,未必直击现实生活的悲苦景象,也不多素描那些所谓底层人和底层生活的形象,但他将这些情思融于更深的思索,让他的词句具有一种十足的顿挫之感,开辟了另外一种沉郁的路径。他在《雄性高原》中写道:“广袤大地隆起的,传说,眼睛崩塌/沟壑,森林,盘古的汗毛勾勒沃野”,这是“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结合体,是处在远古世界与现代世界中的人类个体,面对巨大、旷远、浩瀚时空时难以驾驭的无力感、沉醉感、兴奋感,多种情绪复杂交织,集中地展示了这种沉郁之风,是表达人的孤独的最高形式,是最自由、最彻底的生命游戏。
浩然之气:涌流诗歌周身的血液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康释然的浩然之气的本质是内心始终秉持的良知,发而为诗,则呈现出言辞之间流动的正气。
作品《红》是最能体现这种浩然之气的佳作。康释然将“红”这种颜色所具有的能量用极其诗化的语句表达出来,将“红”的历史抽象地表达为“引信”“子弹”“炸裂”“信号”,喷薄欲出,直至把“红”从颜色升华到了信仰。这首政治性抒情诗没有落入口号式的窠臼,而是以浩然之气作为支撑,以充满力量的词语为船,抵达了正气的巅峰。
《赤坎影视城》是康释然试图驾驭历史、书写时空的探索性作品,“辉煌”“时代骨架”“历史的一鳞半爪”“遗址”“繁华”“空间”……这些宏大的词语单列起来每一个都极其难以诠释、难以书写,但康释然将其结合在一起,却呈现出一种彼此支撑、彼此交叠的状态,让每个大词都立了起来,因而也很好地诠释了“赤坎影视城”的厚重历史与独特魅力。
《文心雕龙·风骨》中讲:“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康释然的作品正是具有了这种作为浩然之气的风骨,因而处处显得守气而刚健。
存在之思:支配诗歌周身的灵魂
从荷尔德林到海德格尔,对于生存状况的诗性思索,成为一种以语言、以诗歌、以哲学抵达人类存在本质的路径。康释然的诗歌写作,有着一个从注重抒情到注重寓意、注重哲思的转变过程,这也让他诗歌中的意象越来越具有丰富的光芒。
《空瓶子》是十分典型的一首寓哲理于物象的作品,既带着中国古典物象选取与境界组建的气质,又有着西方油画的意味。这首仅仅六句的断章,在“空”中营造了“实”,在“无”中营造了“有”,虚实相生,有无交错,大有“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禅思况味。
作品《路》高度集中展现了这种存在主义特质,在描述了身边的、目击的、想象的各式各样、各种状态的人之后,康释然说:“他们一直探索,一直种植,一直收割/一直倒下,一直重归大地/与根须,与洪水,与黑暗中穿过泥路的蝼蚁”,这不正是“人充满劳绩,但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的另类书写吗?这不正是宇宙洪荒中的人类的恒久状态吗?
作为三个维度的沉郁之风、浩然之气与存在之思,成为康释然诗歌作品的内在品质,融合在康释然作品的字里行间,让他的诗歌在切入现实时显得有深情、有厚度、有韧劲、有格局。当然,康释然在物象的选择与诠释、词句的构造与疏通、思想的拓展与挖掘方面,有时还显得刻意而不够圆融、急切而不够平稳,还有提升空间,这也正是康释然作品可期待的生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