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雨
公鸡一打鸣,我们就要在父母亲的召唤下起床穿衣,在弯月悬空、天色微亮的五更天,睡眼惺忪地往河边走,掬一捧干净的河水洗脸漱口,最直观地感受这端午风俗带来的清凉意味。
在豫西南小城,流传已久的传说是:端午前夜,药王爷在人间洒了百味草药,药水凝结在露珠上,露珠滚落到河水里,在太阳升起之前,若以河水洗脸,可以明目醒脑、祛邪防病。所以,我们村的那条无名小河就在端午这天有了别样的神圣色彩。洗脸之后,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开始羡慕彼此手腕绑着的精美五色线,胸前佩戴的玲珑小香囊。“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那时候,少年心切切,总觉得人家的物什比自家的好出几分。
这一天最让我难忘的是蜜枣粽。打开苇叶掰开糯米之后,那晶莹剔透的蜜枣,一口下去,满口香甜,留下最原始的味蕾记忆。豫西南小城的端午节还有煮鸡蛋、咸鸭蛋和煮大蒜的习俗,于物资匮乏的年代而言,柴火锅中烧出来的五谷杂粮,都有着朴素乃至粗粝却香得纯粹的感觉。
我落户于江门后,在岳父母所生活的这个叫康宁坊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体验着岭南与中原风俗的诸般不同。康宁坊,作为江门市新会区会城的一个古旧街区,不仅在砖瓦间保留着久经风雨的街巷样貌,而且在节日里保存着代代相传的乡社习俗。康宁坊这个漂亮的名字是如何来的已难以考证,但我猜想,它定是寄托着起名人祈望这里风调雨顺、康乐安宁的夙愿。
康宁坊的端午节是十分热闹的。临近端午前的一周,岳父母便已准备好竹叶、捆绳、糯米、西米、叉烧、蛋黄、肉丁等诸般物件,择周末的时日把家族中的男女老少召集起来。在厨房里、在客厅间、在屋檐下,有洗竹叶的,有剪扎绳的,有炸肉丁的,有切蛋黄的,有剥花生的……一家人分工协作,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两三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坐在小板凳上,瞪大眼睛,看80多岁的祖婆和60多岁的婆婆如何用勺子把西米放在手心竹叶间,然后熟练地包裹、捆扎,像是做游戏一般。娃娃们看久了,渐渐懂得了门道,也要学着祖婆和婆婆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包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粽子来,拎着它到大人面前炫耀一番。在各式各样粽子摆满箩筐的时候,小娃娃能够精准地指着某个粽子,说:“看,这是我包的!”一脸骄傲与喜悦。
这边厢包着粽子,那边厢几个壮汉在巷子里支起一口大锅,锅底下干柴烈火,把一锅水烧得嘟嘟响。一箩筐一箩筐的粽子放进去,再把火烧得旺旺的,不一会儿粽子在开水里翻腾,整个巷子粽香四溢。我常被安排烧火,看着熊熊燃烧的火苗,恍惚间又回到儿时在豫西南老家灶房烧锅的场景。
岭南的粽子跟月饼一样种类繁多,咸肉粽、豆沙粽、灰水粽、鸳鸯粽等等,不胜枚举,配料更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然而,在各式口味的粽子里我最喜欢的还是西米粽,原因很简单,就是它的那种甜恰与蜜枣粽相似,吃起来顺口顺意,应该是原始味蕾所起的作用吧。
我记得一个视频,一位胡须花白的外国老人给他的教友讲解广东人问候语“食咗饭未”的含义,他动情地说:“中国人知道饥饿的滋味,所以遇到人总是先问‘吃了吗?’如果你没有吃,那么无论我有什么,都会请你坐下来一起吃。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谦卑以及对他人的关怀。”一个节日,一类饮食,一种文化,美食者不必是饕餮客,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烟火气是难得的,在端午节的粽子里,在悠且长的滋味里,让我们许下国泰民安、康乐安宁的朴素愿望,以告慰如屈原般爱国赤子的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