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如
自从外婆过世后,母亲就不再包粽子了,当中有一段触动人心的往事。
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母亲,10多岁的她除了每天劳作攒工分外,晚上还要到大街上去捡烟头。生活于水深火热的她,哪里敢奢望在端午节里吃上一个粽子呢?
就在那年的端午节前夕,母亲如常到街巷捡烟头,突然一股特别的香味从一间绿色琉璃瓦的大院里飘出来,饥肠辘辘的她停下脚步,用鼻子贪婪地吸着香味,馋得直流口水。此时,大院的门打开,走出一位老人,正好看到母亲使劲吸味的样子,老人笑着招手,将母亲带进屋内。
在大院正中,一只巨大的铁锅正在“咕咚咕咚”地煮着东西,清香由此传来。老人拉着母亲走近锅边,掀开锅盖,一阵白烟立即把母亲和老人包裹起来。随着烟雾散开,母亲看到一个个饱满的粽子正躺在翻滚的水里泡得正欢,母亲狠狠地咽下涌出来的口水。
此时,老人用筷子挑起两个大粽子放在盘子里,又用筷子往粽子里戳了一下,接着用一大块蕉叶把两个大粽子包起来,递到母亲面前。母亲忙摇头不敢接,老人摸了摸她发黄的短发,叹息一声,硬是让母亲带回家给家人享用。
母亲提着那两个大粽子,如获至宝,一步并两步跑回家。小小的屋里,母亲一家八口人,围拢在一起,虔诚地端详着两个温热的粽子。外婆脱下了劳作的黑衣,把手洗干净后,轻轻地解开了芦苇绳,再一片一片地剥开了散发着独特香气的竹叶,裹在里面的粽子如羞涩的少女,带着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呈现眼前。接着外婆用筷子从粽子中间往两边一圈圈地夹开,只见里面有一层亮晶晶的肉皮、一只橙黄的咸蛋、几粒花生仁,颗颗红豆点缀在粽子的里里外外。外婆先是夹起一块递给了外公,接着每人一小块,母亲分到了一块带着咸蛋的粽子,一家人如吃佳肴般细细地品尝起来,竹叶上留下的几粒糯米以及筷子上余下的一点油星都没剩下。
从那以后,那个白白胖胖的粽子便深深印入到外婆和母亲的心里。随着改革春风吹遍全国,母亲一家终于有能力买材料包粽子了,外婆和母亲从学着包到后来成了村里包粽子的能手,她们的粽子里面总会有一层亮晶晶的肉皮、一只橙黄的咸蛋、几粒花生仁,颗颗红豆点缀在粽子的里里外外。
20世纪90年代末,80多岁的外婆处在弥留之际,躺在床上张着口想说什么,母亲心领神会地跑进内屋,端来一盘粽子,一点点喂进外婆的嘴里,没有牙齿支撑的两片长而薄的嘴唇一上一下咀嚼着……端午第二天,外婆就过世了。自此,母亲再没有包过粽子。
一晃20多年,直到我儿子嚷着要吃外婆包的粽子,母亲才重启手艺。一番麻利功夫,一个个饱满的粽子就如刚出世的宝宝一样,煞是可爱。3个小时后,竹叶和糯米的香味充溢了整个厨房,母亲将一个热气腾腾的粽子剥开,白白嫩嫩粽子点缀着点点红豆,犹如一位穿着轻纱的少女躺在墨绿色的席子上。
品尝中,母亲告诉我,当年那个送她粽子的人是一名热心华侨,每隔两三年回来都会煮上一大锅粽子分给邻舍享用,以谢大家帮其照顾大院之情。当年华侨错把母亲当成邻舍的孩子,送给了她两个粽子。我相信这位华侨万万没想到,因为这两个粽子,温暖了母亲一家的心。
母亲重拾手艺后,每年都会包很多粽子,送亲人、送邻居、送朋友、送小区门卫。母亲说,生活都不容易,一个粽子也可以温暖人心。
近日母亲又开始包粽子了,一边包着一边记着要送给谁谁谁,看着那一堆刚从母亲手里出生的“粽子宝宝”,我分明看到了一颗颗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