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妮雅

    终于到了要清理冰箱的时候，愚钝的我突然在把碎冰扔进盆里的那一刹那想到了我的外婆。

    记忆里的夏天，我从外面玩得一身汗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外婆坐在饭桌前，背对着我，摇着草扇。

    “妮妮啊，给你买了桃子，快吃。”

    沙发上满满的一大袋小小的桃子，毛毛的、脆脆的，我一个人能吃十几个。

    外婆总是在喝着一袋酸奶，那种一袋一袋小小的，比起酸奶更像是酸奶饮料的味道。

    而在外婆的正对面，就是她正在整理的小小的冰箱。

    她喜欢把盆放在冰箱的最里面，冰箱里的隔板一个一个地摞在饭桌上。融化下来的冰水，滴答滴答。

    她摇着草扇喝着酸奶。

    说到酸奶，她总喜欢在深夜无法入眠的时候坐在饭桌前，喝酸奶。

    半夜我没睡也好，起来去卫生间也好，打开门，她总在那里。

    我说你热不热啊，她发呆不理我。

    我说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喝酸奶？

    上完卫生间我也就回去睡了，我也不知道每天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到了床上。

    外婆消暑的方法还有很多，比如说她那松垮到已经没了形状的大背心，比如说她很喜欢嗦牛奶冰棍，比如说她总喜欢在嘴里嚼一块冰。

    很久以前全家一起看过一个电视剧《没事偷着乐》，里面的阿婆总喜欢生气的时候就嚼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外婆也学会了嚼冰，只是不知道她嚼冰的时候是不是也在生气。

    生气，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呢？

    现在回想起来，与外婆的开心时光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她的记忆越来越不好的时候，扔掉了我养的第一只猫。

    扔猫的路上她摔了一个跟头，可我只记得我如何生她的气，却没有关心关心她。

    那之后我也离开了家，也不与她接触了。

    我总是下意识地避免与她接触，原因就是我很生她的气。她从来没因为扔猫的事跟我道过歉。

    可是，那个时候，其实外婆已经分不清我是谁了。

    “雯雯回来啦？”

    “外婆，我是妮妮……”

    那种朦胧的错位感，也许她知道我是妮妮，可是从她嘴里脱口而出的却是我表妹的小名。

    就好像你知道1+1=2，可是你却填了0。

    一切都从头开始。

    我拿着我的相机给你拍了开心的照片，拍了你跟外公幸福的样子。

    我也知道，当你离开了，外公大发雷霆的时候他其实很痛苦。

    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我记得你总喜欢往水壶里放蛋壳，说这样水会变甜；

    我记得你会给我买蛋糕，会笑着给我摇草扇；

    我记得你那一嘴有点可爱又很好笑的蚌埠口音，我也会模仿；

    我记得你以前是一个不好伺候的大户人家的大小姐；

    我记得你佝偻着背，喘着气爬楼梯的样子；

    我也记得，你病重蜷缩在床上的样子；

    我也记得，你等着我去看了你、你才离开的那天。

    我也记得妈妈的那句：妮妮，我没妈妈啦！

    我记得你，我的外婆。

    你看，我清理冰箱的方法也是学你的。

    等我清理完冰箱一定买很多酸奶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