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穗

    数年前一个深秋，闲来无事的我，想出去走走，顺便看看秋天的荷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次日一早，便带着这份期盼，一路辗转来到朋友推荐的一处荷塘。未料，等赶到目的地，目之所及，塘中的气息却并非想象中的那般清润。

    尽管当日的天气，秋风依旧含情，秋水依旧含笑，但荷却老了枯了。曾经“接天莲叶无穷碧”，连成翠海的惊艳荷塘已变得面目全非，荷往昔的绰约风姿在渐紧的霜露中，只剩下依稀旧影。

    眼前的荷，于时令转换中，在历经了发芽、破土、长枝、撑叶、开花之后，原本巨大青翠的荷叶，如今斑斑点点，微黄卷曲地半浮在水中，显得十分破败。曾擎起过花朵与叶片的挺直荷梗，也被摧残得干瘦、断梗、倾斜，有的冷峻挺立，有的谦虚地弯下腰，也有的则横卧于水面之上，一派杂乱荒凉气息。更有耷拉着脑袋的三两支莲蓬，与一丝绿意也无剩的荷叶荷梗，相依相伴，且全都深深地蜷着，看上去愈发稀落寂寥。只偶有几只飞鸟扑扇着翅膀，发出单调的鸣叫后，从荷塘的上方掠过，飞到不远处的丛林深处，未再返回。

    伫立于这片枯荷前，心底陡生些许伤感之余，思绪不由蔓延开来。

    车水马龙之中，世人多爱繁华盛况，而鲜有将残荷衰草、落红败柳留在心上者。就连《红楼梦》中，宝玉看着园里的枯荷，都忍不住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然所谓：日出是美，日落也是美；圆润是美，枯瘦也是美。作为大自然的作品，意象终究会成就出别样的画面感。

    你若仔细看那残荷，或许渐渐便会发觉，虽有些缤纷不再的萧瑟，然那份自成风格气质的独特神韵，恰好成就出一种擎着风骨抵达的至简之境。

    或断、或弯、或折、或垂、或斜的枯枝败叶，固不再有往昔饱和着光泽的夺人之姿，但绿色褪尽后呈现的耐人寻味的美，竟让人一时无法说得明白。

    这颇具历史厚重感的枯黄，以铁画银钩的姿态，蘸着清浅的水，摇摆出一幅幅苍凉凄美的图形。它们就像一个个历经风霜，过滤了生命中诸多光彩的“老人”，尽管过往的一曲青枝绿叶的歌已被悄悄带走，却依然展示着纯真与质朴，留下一首洗却尘俗的诗。

    若说惊艳了整个夏天的丰荷，让文人雅士对之赞美得无以复加。那虽身姿消瘦，却满身傲骨；虽迟暮，却生命不息的点点残荷，宛如水墨轻弹般为暮秋平添了阅尽繁华之后的娴静。于盈盈一水间，冷翠遗香。

    于这片荡漾着的金色波光之中，我不禁被一个个具备了深长意味与独特魅力的枯荷姿影，深深打动。曾听人说过，世上有一种美，是孤瘦清冷的残缺；有一种美，是永不凋谢的风骨；有一种美，是凄怆飘零的惊艳。恰似这残荷，纵然褪去了浅粉如略施粉黛少女的柔美，泛上了厚重而颇具历史厚重感的枯黄，却仍以一股执着坚守的倔劲，一份洗尽铅华的超然，一种历尽沧桑的禅意，尽力展现出秋阳下的美好，延续着爱莲者们的无尽思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