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雨

    港口路的紫荆花开得正盛，这让日常上班的路途增添了新的乐趣。在早晨热闹的车流旁，一树树紫荆那样安稳地绽放着，竟多出几分娴静意味。

    发展大道旁的黄花风铃、油湾公园里的簕杜鹃、北街巷子中的凤凰树，于我而言，是在江门四季中所见过的最为难忘的繁花盛景。而港口路的紫荆花，由于在我每日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平日多是匆匆忙忙赶时间，无暇顾及车窗外的景致，所以竟不以为意，错过了那别致的一角。汪曾祺散文集《人间草木》的扉页上写着：“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确乎如此，一些事物是因发现而存在，因注视而长久的。这又让我想起王阳明的句子：“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这港口路上的紫荆花正是在看见时发出了亮光。

    沿海的城市，若是没有港口路，似乎就缺少了灵魂。港口路上，若是没有几树花随季节开放凋零，就缺少了生机。我曾在高沙港观察过，那堆积如山的集装箱，那高高耸立的吊臂，那排队出入的巨型货轮，那“哐哐当当”行路的大货车，尾烟滚滚，热气腾腾，是现代工业的浓郁气息。而从高沙港到港口路的十字路口，恰好有几棵紫荆树花期正旺，大货车从一树繁花下缓缓行过，真是一幅别致画面。

    港口路是江门市较早建起来的城市主干道，虽然经过不少次修缮，但是耐不住车流人流的密集通行，所以看起来不怎么崭新整洁，也正是这样，反倒更显出它的历史感与沧桑感。路两边的店铺妥妥的人间烟火，烧烤档、火锅店、烧鹅铺应有尽有，五金店、渔具店、修车店罗列其间，承载着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另有几家门牌斑驳的公司，应是原来的国营企业，单是从名字看就很有年代感。紫荆花在那里开着，给历史以新鲜的点缀。

    我在北方也见过紫荆花，但与岭南的紫荆大不一样。北方紫荆开在初春时节，花团锦簇布满枝条，它密集、鲜艳、热烈，是“鹤骨龙筋结寿枝，红绡紫绮曝仙衣”样的紫荆。而南方的紫荆则在深秋时节开放，花呈五瓣，粉白相间，不冷不烈，浓淡适宜，或居于高树之上，或现于绿叶之间，竟有几分含蓄与优雅。深究才知，岭南的紫荆其实是“洋紫荆”，学名为“红花羊蹄甲”，与北方紫荆实是完全不同的品类。《本草纲目》说紫荆“处处有之，人多种于庭院间。木似黄荆，叶小无丫，花深紫可爱”，所言应是北方紫荆。

    有一日，我踩共享单车回家，本是天朗气清，哪知路过港口路时天气大变，雨骤风急，来不及躲避，一阵工夫竟成了落汤鸡。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面颊淌下，浑身湿透，实在难受。正愁眉不展之际，恰看到不远处一树紫荆迎雨势而立，那枯黄的花瓣正一片一片簌簌落下，那新生的花瓣则在雨中坚韧挺拔，经过雨水的冲洗，愈加鲜艳。我索性停下车欣赏这雨中的紫荆花，不由觉得与紫荆又亲切了几分。

    日常的港口路，日常的紫荆花。对于日常生活，西方有一个叫列斐伏尔的哲学家，他非常担心发达工业社会条件下，人们因为物质的富足而反向导致思想深度的匮乏、审美维度的缺失、道德精神的沦丧，进而被日常生活所异化，他从文化的层面提出了日常生活批判理论。这固然值得警惕，然而我想，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亲自然、亲山水的，我们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们还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闲逸潇洒的生活不一定要到林泉野径才能体会得到，在都市繁华之中，在楼宇街道之间，只要心有洞天，亦能获得一份恬静与安然。

    港口路的紫荆花那样平常，又那样美丽，它是城市间一团团微小的火，给生活以亮度和热度。我不担心日常生活在这里的异化，毕竟若是沿着港口路再往北走，就到了滨江大道，那里更能看清城市的现代，更能看清西江的宽阔，那里也有各式各样的花盛开着、洋溢着，那里还有自由的白鹭漫步着、飞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