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殿冠

    很长时间以来台山人都把本地文学排名第一的位置留给刘荒田先生。他至今已公开出版散文集38种，诗集4种，一生勤恳，笔耕不辍。刘老先生常说他一生游走于三个“山”：台山、佛山、旧金山。也因此他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更为精彩的生命体验。

    近日拜读了刘荒田先生的散文集《我的台山小镇》，初读亲切，作家娓娓道来，可近又可人。

    书里他有自己的真。真实，真诚，真挚。也许从年龄上刘老先生与我是两个时代的人，他1980年去美国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但这两本书读来并没有隔阂感。书里的故事、人物我好像都亲眼看到过，历史和现实又重合在了一起，我又走进了那段岁月。轻易就能进入刘荒田先生的精神家园，亦能找到自己实体的生活家园。刘荒田先生的台山小镇有其时代烙印，风土人情也多是回忆20世纪较为艰难的一段时期。然而，或在印象里或在想象中我们都曾有过那么一个家园。中国人的故乡多半都有那般模样的故事——又或许得益于作者最真实的讲述和最真挚的情感外露。

    “乡愁”是每一个书写者挥之不去的情愫。刘老先生的“乡愁”和余光中的乡愁不一样，余光中是思而不得、望洋兴叹。刘老先生“去国四十多年间还乡数十次”，其后记：“好在比上述的先侨幸运，从美国旧金山到那里（台山水步镇），空中加高速公路，二十四小时内可还乡。”这是他的幸，同时也是我们的幸，我们因此幸福地阅读到这么多的文字。

    书里他有自己的人间烟火味。“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刘荒田先生的书里都是最为普通的日常生活，摆摊吆喝、行街喝茶；去拜山、来访友；放牛、游泳……

    我一直深刻地记着一段话：“中国人总会将苦涩藏在心里，而把幸福变成食物，呈现在四季的餐桌之上。正因此，热气腾腾的餐桌，一家人团圆，笑语满堂，推杯换盏，才会成为中国人最简单也最踏实的幸福。”刘老先生就给我们呈现了这么一桌丰盛的精神食粮。他集子里的每一篇文章，都很接地气，充满了人间烟火味。

    《我的家——永益隆》里一段：“我生命中最初的朝阳是在水步镇升起的。家里，我是长子嫡孙，格外受宠。上学前一年，随祖父到离小镇两里的乡下祠堂领烧猪肉，回家路上，如果祖父不把一块带脆皮的肉放进我的嘴巴，我便赖在地上不起来。”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爷爷带着我，嘴馋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吗！只不过我那时没有“领烧猪肉”那等美事，而是吵着爷爷拿钱买零食。爷爷带着我买好零食，总怕我会一下子吃光，所以会把零食分成一小块一小块，走一段路就给一小块，而我总闹着多要点，爷爷吓唬要打我但未能忍心下过手。

    后记里，刘老先生写道：“想不到，2023年初春，‘永益隆’差点成了网红。轰动海内外的电视连续剧《狂飙》热播期间，家乡的‘飙粉’给我发来该剧第十五集末尾的截图——水步镇的丁字街，居中是‘永益隆’的正面。原来江门市包括水步镇旧区在内，是该剧组的主要取景处。截图上‘永益隆’三字两侧的窗户十分抢眼，它们是‘门脸’的两只眼睛。我从幼年起，趴在窗台上俯瞰尘寰。那个年代的生意人多有‘茶瘾’。每天早上七点前，街上传来洪亮的咳嗽声和谈话声，老板们向永兴茶楼走去。”这样的场景比比皆是，这样的场景最为熟悉。人间百态，又回到触动内心的时代样貌。

    海外评论家、散文家陈瑞琳赞其文章：“写出了时空的变迁，写出了滚滚的大海江河，写出了异乡客辗转红尘的‘清明上河图’，留下了这个时代沧海桑田的真实面影。”

    书里他有自己的风云。着眼于时代的小，形成了自己的大。从细微处见大格局、大气象。或许没有时代的波澜壮阔，却有着生命里的波澜壮阔。这是一首台山的史诗，一部台山的纪录片，一幅台山的“清明上河图”。很多年以后，当后来的历史学家们要研究台山的风土人情，这两本书会是很好的史料。

    书里他有自己的生命力。细水长流，这种小老百姓的生活才是真实的，才会长长久久，这样的文章也会长长久久。我们的先辈靠脚力走路的时候过这样的日子；我们的爷爷辈坐马车的时候过这样的日子；我们的父辈骑自行车的时候过这样的日子；到我们开上汽车的时候也是过这样的日子；可以想象一下，我们的孩子就算以后坐上了宇宙飞船，很大可能他们返回了台山还是能看到书里的这种日子。

    生于斯长于斯，刘荒田老先生对台山人物、小镇风情有着丰富的感情，其深厚的文学功力让我们又见家园。一位作家能把自己的家乡写成地标，那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如沈从文的凤凰、汪曾祺的高邮、莫言的高密……或许不久的将来文学史又会添加一笔：刘荒田的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