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生
“心学”始于宋,陆九渊云“吾心即是宇宙”,一语石破天惊。明代王阳明是“心学”一派集大成者,提出“心外无物”“心外无理”。陈白沙倡导涵养心性,其学说堪称是介于陆九渊与王阳明之间的一座承上启下的桥梁,史称“白沙心学”。
白沙先生祖籍河南太丘,其先人因避战乱,迁徙至广东新会。当时广东经济文化比较落后,有“南蛮”之说。相对而言,中原儒家主体文化对岭南文化的影响也比较薄弱,旧文化的权威没有那么根深蒂固,使得某些非主流思想有了生存的土壤。从白沙先生的家庭文化背景来看,其祖父与父亲都颇有道家情怀,他们喜读道家典籍,仰慕老庄,崇尚自然隐逸的生活志趣。白沙先生的母亲却信佛,常常焚香诵经。道与佛,给予了白沙先生有益的精神养分,给当时僵化的儒家正统,悄悄埋下了异端的种子。
白沙先生早年锐意科举,20岁中举人。后来三度赴京会试,皆落榜。于是,白沙先生意识到科举并不符合自己平生志向,便决定不再参加科举,归隐田园,独自研学。白沙先生对科举制度的失望,其实也包含了对当时官方提倡的程朱理学的失望,他开始追求“学而求为己”。他放下了儒家面向社会,兼济天下的理想,转而面向自我内心。
“白沙心学”是一种“自得”之学。从治学的方法来看,白沙先生主张“学贵自得”,凸显自我主体的作用。所谓“自得”,就是不假借外物,不依赖他人,独自静坐冥想,排除杂念,淡泊寡欲,保持内心的虚静状态,这样“道”就会从黑暗中诞生,如明月普照万物,让人内心澄明。因此,“自得之学”是求诸内而不是求诸外,不受任何外来的干扰,明本心,见真性,从而把握自然的规律和世界的本源。
“白沙心学”的宗旨是“自然”之道。所谓“自然”,就是一种不受外力干预的天然,对作为主体的人来说,是一种“无心”的自在状态。在白沙先生看来,宇宙万事万物各依自己的本性,自由自在地存在和发展着,没有外力的推动,也不受人力的干预,更没有什么主宰,一切都是自存自成,自然而然。白沙先生的“自然之道”,不仅是生命的本源状态,更是一种充盈着个性自由的美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鸟有鸟性,花有花品,山有其神,水有其韵。白沙先生“戴玉台巾,扶青玉杖”,往来山水之间,享受着审美的愉悦,体验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实现了作为主体的人向自然状态的回归。
“白沙心学”的最高境界是“乐”之境。《明史·儒林传》评白沙心学:“其学洒然独得,论者谓有鸢飞鱼跃之乐。”白沙先生认为做学问并不是一件苦差事,而是乐在其中。这也是孔子所说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白沙先生曾自云:“自然之乐,乃真乐也。”又云:“争如一笑解其缚,脱屣人间有真乐。”白沙心学的“乐”之境,当然不是一种浅薄的感官之乐,而是一种“与道翱翔”的精神自由之境。求学即求道,“道为天地之本”。在白沙先生眼里,这个世界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道”演化出万物,生生不息,绵绵不绝。当人的心灵摆脱了名利的束缚,超越了生死的局限,就能破除外物的障碍,进入无滞无碍的自由之境,这是人生至乐。
白沙先生在《湖山雅趣赋》中描绘了这种形而上的精神境界:“所过之地,盼高山之漠漠,涉惊波之漫漫;放浪形骸之外,俯仰宇宙之间。当其境与心融,时与意会,悠然而适,泰然而安。物我于是乎两忘,死生焉得而相干?”
“白沙心学”以情论心,肯定了人的主体性情,它犹如一阵清风,吹散了程朱理学带来的沉闷,为读书人开辟了新的精神家园。这是“白沙心学”的历史意义。
梁启超先生曾赞曰:“白沙心学与自然契合……其自得处永远是一种鸢飞鱼跃,光风霁月之景象,可见其人格之高尚,感化力之伟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