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定立

    晚上11点了，他还没回来。

    今天是她的40岁生日，也是他们结婚15周年。她晚上6点就和孩子们早早地在西餐厅里等他。但他一直没出现，微信不回复，电话关了机。

    她打电话给镇长和党政办主任，镇长说在开车，匆匆挂了电话。党政办主任说书记下午到市委开会去了，现在大家都联系不上他。

    7点钟，她点了两个牛排让孩子们先吃，这是一家连锁西餐厅，当年他们在省城读大学时，第一次约会就在学校对面这家西餐厅。他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中文系的文学社社长。毕业后她回到这个城市当教师，还相了几次亲。有一天，他找到她，说考到了这个城市的公务员。后来他们结婚了。

    8点钟，她带着孩子驱车经过市委大院，远远地看到一些办公室还亮着灯。当年他在这里干了5年还是个科员，她常为鸡毛蒜皮的事数落他，埋怨他没本事。那天，他顶撞了她。恰好要给领导写讲话稿，他就回办公室，想提前把稿子写完再去旅游散心。稿子完成已是深夜，他用音箱放着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拿着打印稿校对。正在外面散步的市委书记听到音乐走进来和他交谈，两人从莫扎特谈到柴可夫斯基，谈到普希金和法捷耶夫，谈到公文写作的义理、考据和辞章。两天后，市委办公室来函将他借调去参加党代会报告的起草工作。后来他当上了市委办秘书科的副科长。

    9点钟，女儿从冰箱里将蛋糕拿了出来，说等爸爸回来再切。儿子突然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她快步走进洗手间擦眼泪，那里摆放着一只木盆。她怀二胎时，他已经是科长了，每天晚上都用这个木盆给她洗脚。儿子出生后，她就像普希金的童话《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里的老太太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当上镇长后，虽然两人聚少离多，但全家搬到这个高档小区，旧房子被一个老板高价买走了。今晚，她看到这个木盆，忽然悔教夫婿觅封侯，觉得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就算住旧房子，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平平安安就行了。

    10点钟，儿子睡了。往常，如果他晚上开会，党政办主任总会贴心地发条信息告诉她，现在却连她的信息都不回复了。忽然女儿在房间外敲门：“妈妈！妈妈！”他当上镇党委书记那年，她想让女儿到省城的私立学校读书，正为每年20万的费用发愁时，一个老板到家里作客，留下一个装得满满的大信封。他回家后，让她不要告诉别人。后来女儿就进了省城的私立学校。她打开房门，抱着女儿说：“没事，爸爸会回来的。”但她也不知道，明天他们要面对什么？

    夜深人静，偶然听到女儿的抽泣声。当年那个浑身冒着傻气的文艺青年、那个给她洗脚的丈夫、那个舐犊情深的父亲已经回不来了。如果能回到当年清苦拮据的日子，她不会再整天抱怨他没出息，宁愿和他一起弹着吉他唱“再回首恍然如梦，才知道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未来的漫漫长夜，梧桐细雨，物是人非，也只有无尽的长路陪着她等待了。

    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