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
毋庸置疑,在味蕾上盘桓过的食物,总有一个让你特别难忘。譬如,我童年时非常爱吃的爆米花。那时,过年最开心的事,便是衣袋里兜着爆米花,一边吃一边和小伙伴们满地里野玩。
记得小时候,一进入冬月,爆米花师傅就走村串户招揽爆米花生意。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大年初一早上,家家户户是不兴动锅的,早早烧锅是对灶王爷大不敬。那么早餐人们吃什么呢?吃爆米花。也难怪,前一天的年夜饭特别丰盛,肚里早已饫甘餍肥,早饭谁还想再吃那油腻腻的食物呢。于是,大人小孩都泡一碗爆米花当作早餐。
儿时的我,一听到村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便知道爆米花师傅进村了。打听到师傅所在的具体位置,我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还没到家门就扯着嗓子大喊:“娘,爆米花师傅来了,咱家爆米花吗?”正在家中纳鞋底的母亲走到外面对兴致勃勃的我说:“爆米花师傅一来,我就知道你的馋劲上来了。等一下,我给你拿米去。”母亲从米缸里舀了一大瓢大米,用箩筛筛去碎米,秤了两三斤颗颗珠圆玉润的白花花的大米放进米袋递给我。
我兴冲冲地来到爆米花师傅临时搭起的简陋的帐篷里,只见“黑葫芦”状的炒米机架在一个小锅炉上,炉火熊熊,火舌跳跃着舔着炒米机。师傅左手不断地转动炒米机柄,右手推拉着鼓风机,看到炭火小了些,又连忙放下鼓风机,用小铲子挖点黑炭放入炉中,红红的火舌顿时又窜向炒米机。师傅还不时看看炒米机上的压力表,以掌握火候。大约10分钟光景,炒米机上的压力表达到一定数值就要熄火起锅了。师傅小心翼翼地把“黑葫芦”从架子上拎下来,又拿一个大麻袋套住炒米机的盖口,再顺手抄起一根铁棍撬动机盖。“嘭!”一声巨响,犹如放炮一般,震耳欲聋,旁边胆小的女孩忙捂住耳朵,躲到外面去了。炒米机周围升腾起一股白烟,烟雾迷蒙中,那条大麻袋伸得又直又圆。待白烟散去,师傅从麻袋中倒出爆米花。爆米花粒粒饱满,洁白圆润,寒风裹着爆米花的馨香直钻入鼻孔,好似在冬天里闻到了三月桃花香。我使劲地咽了一下快要流出的口水,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轮到我了,我把米袋交给师傅。师傅用搪瓷杯舀了半杯米倒入炒米机的大肚子里,盖紧机盖,然后“哐当哐当”地摇起机柄。我焦急地看着机上的压力表,心里默默催促道:“快点转啊快点转。”可那压力表好像和我作对似的,跑得像蜗牛一样慢,我恨不得上去把它调快一些。在我备受煎熬的期待中,师傅终于放下机柄,拎起“黑葫芦”。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声响,我的爆米花出炉了。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又香又脆,芬芳满口。打完爆米花,我付了加工费,提着爆米花布袋兴高采烈地往家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抓一把爆米花往嘴里填。中午,母亲在炖蛋时,特地舀了半瓜瓢爆米花放进蛋碗里。吃饭时,那和了爆米花的炖蛋再滴上几滴麻油,顿时香气四溢,鲜嫩甘醇。我舀了一勺又一勺,一大碗蛋被我一人吃了一大半。母亲看着我,慈爱地说:“好吃你就多吃点,尽管吃,明天还炖蛋给你吃。”储存爆米花的袋口要扎紧,否则漏进空气就转潮,没那么脆了,吃起来味同嚼蜡。大年初一,每人泡上一碗爆米花,放点红糖,甜津津的,真爽口!
香喷喷的爆米花香满了整个腊月和正月,这个时候,连风打的旋儿都香气扑鼻,整个村庄都浸透在香海中。有的大人到田间劳作时也喜欢带点爆米花,饿了,往嘴里抓两把。最引人注目的是我们这些孩子们,一个个衣裤的口袋里装的都是爆米花,手上拿的是爆米花,嘴里吃的还是爆米花。在巷子里,在小路上,在打谷场上,我们奔跑着,欢叫着,不时就朝嘴里塞上一把爆米花,甜丝丝、香喷喷,我们飘到哪里,哪里就会有一阵清香。
虽然我们的童年没有香喷喷的肯德基,没有美味的牛排,没有各种各样的辣条薯片鸡柳,但那爆米花的香味远胜过时下流行的儿童食品。而今,我当年抽打的陀螺早已不知去向,我小时候看过无数遍的连环画也被束之高阁,我的童年已一去不复返,可爆米花的美味依旧在岁月的深处香气氤氲,让人于不经意中回眸时,总是意味无穷,心存感激。
童年,是金色的,而爆米花,则把我金色的童年熏得酽浓浓的。而碌碌人生,还有什么能比无忧的童年更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