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奶奶,为什么一到清明节总是阴雨不断呢?”
幼小的我和奶奶横坐在大门口,望着蒙蒙烟雨,总会好奇地问。
“那是因为天上的人想地上的人了。”奶奶看了看这雾蒙蒙的天,抚摸着我的头,微微一笑,缓缓地说。
“天上有我们的亲人吗?”
“有啊!”
“是谁?我认识吗?”
奶奶顿了顿,抬头望雨。雨突然下得大起来,细碎的雨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有的拍打着屋前的冬青树,摇曳飘起晶莹的雨珠;有的落在门前裸露的黄泥里,瞬间没有了影踪;有的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炸裂的雨花,溅在奶奶的脸上,像一滴苦涩的泪……
“他是你爷爷。”奶奶擦拭着脸上的水,喉咙像被塞了什么,哽了一下,许久才说:“他走了好几年,你才出生……”
“梁荣,拿苞谷去喂一下鸡……”我还想知道爷爷长什么样,母亲的声音从屋子里喊出来,打住了我的话。等我拿苞谷出来,奶奶拄着拐杖,佝偻着腰,消失在如雾的雨中。
能记事起,清明,从来不会缺少一场雨。这雨,落得多孤独;这雨,总会扯出我对逝去亲人的思念,总会想起那些埋在黑土里的事。
从小,我就是奶奶的跟屁虫。奶奶去菜园,我会扛着一把小锄头,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奶奶去扛柴,我会拖着一根拳头大的柴,一路小跑在奶奶前头;奶奶割猪菜,我蹲在她旁边,时不时递一把猪菜给奶奶……可是,我才6岁,奶奶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年,眼看寒冷的冬天即将过去,暖和的春天已迫不及待地携带着油菜花的清香,从山间田野跑来。那天,太阳早早地起床,从山头里探出个红彤彤的小脸蛋,一缕缕金色的阳光穿过竹林,斑驳地落在院子里。母亲先催我们起床,叫我们吃了早饭跟父亲到山上挖田。没等我们兄弟仨洗漱完毕,母亲慌张地从奶奶的房间出来,脸色苍白,没等父亲问清出了什么事,她已哽咽成泪人。紧接着,两个姐姐失声痛哭。我不知所措地望向奶奶的房间,父亲一个箭步跑了进去……刹那间,我抱着母亲的大腿,哇哇痛哭。
奶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永远醒不来的梦。想想,头一天阳光充足,母亲让我把奶奶的被子抱出来晒了;想想,头一天晚上,母亲给奶奶擦洗了身子,还给奶奶泡了个热水脚;想想,奶奶还断断续续地给我们讲了“嫦娥奔月”的故事……想不到,一切都留在了昨天,一切都走到了终点,留在想念里。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奶奶走后,我才进学校读书。那以后,每年清明,迎着细雨,跟着父亲和两个叔叔,拨开云雾,走向奶奶的墓地,心中泛起淡淡的哀伤。站在奶奶的坟前,清理墓地上齐腰的杂草,不知是汗还是雨,顺着脸颊流下来,渗入嘴里,涩涩的,或许是泪吧。抬头望天,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奶奶那句“那是因为天上的人想地上的人了”。我想,奶奶此时一定躲在天上的云朵里,她正探头寻找人间的我,然后落下长长的泪。可哪一滴才是奶奶的呢?
岁月如梭,春去秋来,时间就像一条无限延长的射线,而那清明落下来的雨,在这线上凝成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雨珠:这雨珠在我16岁时凝固了父亲的微笑,在我20岁时凝固了小叔的慈祥,在我26岁时凝固了二叔的憨厚……曾几何时,那些曾经带着我去扫墓的人,已成了我在阴雨中惦念与回忆的往昔。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雨落清明,情深意浓,慎远追思始终是清明亘古不变的主题。清明善解人意啊,它与我们如此的近,如此的贴心。不然,怎能雨落纷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