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灿胜
去年盛夏,风采中学复办初中的消息如蝉鸣般掠过侨乡阡陌。当学区内的家长们牵着孩子的手来校叩问时,目光里浮动着不安与希冀的涟漪;而我与五湖四海的同仁们踏进校门时,行囊里装着彷徨,更揣着滚烫的期待——那座在侨乡传说中熠熠生辉的风采堂,等待我们续写新的篇章。
风采堂,原名“名贤余忠襄公祠”,其如一枚温润的玉印嵌在校园中央,清末民初,台山与开平的余氏族人为纪念先祖北宋名臣余靖,耗时8年打造而成。祠堂为中轴,东西翼展为校舍,以青云巷相隔,以避雨廊相连,这般“祠校合一”的格局,恰似一幅立体的《礼记・学记》。中西合璧的建筑特色,匠心独运的艺术风格,让整座建筑如流动的史书,深深地感染了每一位师生。
2019年,风采堂跻身“国保”名录(被核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又成为广东省著名的廉政教育基地。门前“水襟三县,名冠四贤”的对联与堂内宋仁宗御笔“风采第一”的题刻,仍在诉说着余靖“广南定乱”的经略传奇。
教学大楼前的“希望之光”雕塑,如一艘远征的帆船,又似一把启智的钥匙,激励着一代又一代“风采”人,在求真的海洋中乘风破浪。
作为执教多年的“老”教师,我偏爱将风采堂化作天然课室,与学生在此探讨建筑的设计与气候的关系。我们在佩服前人的智慧与才华之余,那些繁杂而深奥的地理“硬骨头”亦迎刃而解。
第二课堂时,我们登风采楼访余氏博物馆,指尖抚过清代课桌上的墨痕,耳际仿佛传来百年前的琅琅书声。师生领略了岭南名祠的精粹,领会了积厚流光的历史。
更难忘清官堤上的地理课。这条百米弧形长堤三面临江,当年曾是潭江、苍江、茭江“三江汇聚”的漕运枢纽,帆影如云的盛况已化作老照片里的泛黄记忆。我引导学生观测、收集潭江水系的流向、水量、汛期、含沙量、冰期等资料,进一步对潭江流域的水文特征与地形、气候、植被等关系进行调研。在亲身体验中,自然环境的相互关系,已一一解释;在激烈争论间,教材的重点与难点,已一一理清。
清官堤是我时常的打卡地,不同的时间点在此能看到不同的美景:
风起时,云絮被揉碎成三江四岸的鳞次栉比,高楼如春笋破土,低铺似星子落河,时代的脉搏在江风里震颤;
晴日里,波光与云彩在河面跳探戈,桥影倒影被微风揉成碎银,连水草都在画布里舒展腰肢;
薄雾中,堤岸石碑上的典故化作烟雨朦胧的诗行,余靖“奉使契丹”的故事在水汽里氤氲,湿润了每个驻足者的眼眶。
秋初的某个黄昏,我撞见绝美的瞬间:骤雨初歇,霞色浸染天际,湿滑的麻石映着残阳,惊涛拍岸的轰鸣里,浮莲随波漂泊,荻草垂首低语,孤鹭立在石墩上眺望,群雁正掠过祠堂飞檐——这哪里是风景,分明是岁月写给侨乡的情书。而当旭日初升时,我常对着三埠新港的方向出神:仿佛看到千吨级巨轮鸣笛远航,航线勾勒“一带一路”的经纬,当年失落的长沙公园、新昌码头的旧影,如今都化作了巨轮犁开的浪花。
暮色漫过青云巷时,祠堂飞檐挑着月牙,教学楼的灯光次第亮起。透过窗户,琅琅书声如流水漫过百年砖缝,与当年余氏子弟的诵读声叠在一起。课室里,学生们认真记着课堂笔记,笔尖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恰似春雨落进青石板的沟壑。
如今,10个月的朝夕相处让天南地北的同事成了家人。我们在集体备课桌上推敲教案,在风采堂的石阶上分享教学心得,将侨乡的风云往事化作课堂里的星辰。
匠心铸魂,杏坛逐梦——这座在岁月里坚如磐石的祠堂,用青砖黛瓦告诉我们:教育的真谛,从来不是刻在石碑上的训诫,而是让每个走进这里的人,都能从建筑的肌理、从江水的奔涌、从琅琅书声的绵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风采之缘”。当又一个盛夏来临,我们站在清官堤上回望,见白云仍在风采堂的飞檐上写诗,而新一代的少年,正带着梦想,向更辽阔的海洋扬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