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到广东谋生已20年。日子如白驹过隙，粤语依旧是天书般的存在，可衣食住行早浸了三分粤味。从前无辣不欢的舌尖，如今能品出清蒸鱼的鲜甜；灶台前少了爆炒的烟火，多了砂锅慢炖的温润；连饭前那碗汤，也从可有可无变成了每日的仪式——“饭前一碗汤，苗条更健康”的老话，竟也成了我餐桌上的信条。这诸多变迁里，最让我着迷的，当属饮茶的滋味。

    广东人把饮茶过成了生活的刻度。酒店茶楼里，随时能见围炉品茗的身影。三五好友围坐，玻璃壶在酒精炉上咕嘟作响，沸水注入小茶壶的瞬间，蜷缩的茶叶便在水中舒展腰肢。碧螺春似雀舌初展，滇红如碎红飘雪，单是看茶汤渐染的色泽，已觉心尖泛起清润。菊花茶入口先涩后甘，喉间掠过一丝清凉，像掠过荷塘的晚风；红茶带着焦糖般的暖意，余韵在舌尖盘桓不去；茉莉花茶最是讨喜，茶汤未到，花香先缠上鼻尖，咽下去，感觉周身都带着茉莉花的甜香。

    广东的茶时分得极细：早茶有晨光作伴，下午茶黏着慵懒的日影，晚茶则浸在阑珊灯火里。犹记初尝广东茶点的窘况，至今想起来仍要失笑。那年盛夏，“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时节，与摄友们在荷塘采风，结束时已临近晌午。有人提议去喝晌午茶，我自告奋勇去点单。望着菜单上玲珑剔透的虾饺烧卖，看点心分量不大，一下点了很多。结果茶过三巡，照片评完，点心却剩下好多。最后只能谁点的谁打包，我连吃两天才清空。后来才明白，粤式饮茶讲究“一盅两件”，茶是主，点是辅，主次分得清明。

    我先前是不怎么喜欢饮茶的，但在广东待久了，也渐渐养成了喝茶的习惯。午饭过后，泡一壶茉莉，眯一会儿觉，醒来茶正好，不冷不热，正温着。捧一本书，翻几页，抿一口，人清醒了许多。周末闲下来，邀几个同事，泡一壶龙井，那香气在三五知己的谈天说地里弥漫。工作的时候，往杯子里丢撮茶叶，上完课，茶正好，一饮而尽，既解渴又舒心。

    周末若起得晚了，懒得开火做饭时，摇几个好友去茶楼最是相宜。整个茶楼混着普洱的陈香与蛋挞的酥甜。茶过五巡，点心碟叠起老高，话匣子却刚打开。谁新换了工作，谁的孩子考上大学，谁家阳台的茉莉开得正好，都在袅袅茶香里慢慢铺陈。大家边喝边聊，轻松惬意。

    董桥先生说“中年是下午茶”，照这样说，我不知不觉到了饮下午茶的时候了。看茶叶在沸水中翻卷，倒像看见自己这些年的浮沉。苦涩是生活的底色，回甘才是日子的真味，正如这杯中的茶，总要先经沸水烫过，才能释放出深藏的芬芳。原来这饮茶饮的从来不是茶，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从容，是把日子泡得有滋有味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