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以巍峨之姿镌刻着华侨文化的史诗;江门古村,以静谧之态书写着乡土文明的密码。碉楼与古村在三门里的土地上相遇,展开了一场关于文化遗产的“跨界”对话。
在潭江中下游冲积平原上,三门里以明隆庆二年(1568年)的建村印记,成为开平现存最古老的村落之一。这座由驼伏关氏十六世祖芦庵分村而建的古村,至今已有450多年历史。村内,青石板巷道蜿蜒如时光脉络,梅兰竹菊的门楣砖画仍在诉说农耕文明的雅致,斜探的三角梅与苔痕斑驳的青石板,共同勾勒出“聚族而居”的侨乡活态图景。
村落地势平坦,村前池塘、村后缓丘,整体布局暗合《周易》“负阴抱阳”的风水理念;村巷走向与周边山势形成完美夹角,冬季北风被碉楼群分解成微弱气流,夏季东南风则顺畅贯入每户窗棂。这种将《黄帝宅经》“藏风聚气”理论与流体力学结合的规划,让三门里在无空调时代创造了冬暖夏凉的微气候,是传统营造哲学生活需求、生态保护与美学追求融为一体的鲜活注脚。
村口与村后的两棵大榕树,分别供奉土地神、山神,成为乡人“朝圣地”。晨参暮省的香火里,“二神位”布局恰似《周礼》“左祖右社”的空间叙事,调和着人与自然的关系。更妙的是,古榕树位于学童往返私塾的必经之路,其根系与《永乐大典》“文脉树”栽培法吻合——地理风水与教育心理学在此熔铸成具象的教化空间。
碉楼是清末民初侨乡民众的自保产物。这些高达四至七层的混凝土建筑,以铁门、枪眼、瞭望台构筑起坚不可摧的防御体系,却在建筑细节中藏着“骨中魂”的巧思:罗马拱券与广式灰塑共舞,巴洛克山花与岭南砖雕同辉。美国学者詹姆斯·弗拉纳根曾评价:“中国侨乡的碉楼群,是用建筑砖石写就的跨国民族志。”据统计,江门地区现存1833座碉楼:浮月村碉楼嵌着南洋瓷砖绘制的《二十四孝图》,歇马村“功名碑林”嫁接科举与侨汇文化,每座都是华侨家族的“故土记忆”。
三门里村中心的迎龙楼,更以“开平最古老碉楼”的身份诉说着岁月故事。迎龙楼,古称迓龙楼,明朝嘉靖年间,关氏十七世祖关圣徒夫妇为抵御匪患、水患而建。其楼坐西北朝东南,占地面积152平方米,建筑面积达456平方米,高11.4米,建筑结构独特。第一和第二层建于明朝,用红泥砖砌筑,民国时用青砖加建了第三层,新旧材料交织出时空交错感。四角塔楼的射击孔、硬山顶的流畅线条、窗棂的菱花雕刻,既见证“乡民据楼以守,箭矢如雨,终不能破”的防御智慧,也暗合《考工记》“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的营造法则。晨曦穿过窗格,在青砖地面投下细密的光网,时光的经纬在此悄然编织,将宗族的血脉与土地的呼吸缝合成不朽的图腾。
碉楼的威严与古村的静谧在三门里相遇,传统文化在与当代语境的对话中焕发新生:抖音笑声与祠堂铜铃交织,弹痕碉楼与VR临摹《朱子家训》并存。这里的文化传承,从“保护即封存”转向“活态对话”。
龙胜小学的课堂上,历史老师用绘本讲述碉楼砖缝里的数学秘密;五邑大学学生用无人机、录音笔、AI生成村史数字资源;90后设计师3D打印内置NFC芯片的碉楼模型,手机轻触即可观看AR复原的墟市盛景。更有“云祭祖”实验:马来西亚华侨通过VR设备在虚拟宗祠敬香,全息香火与实体线香共鸣,宗族文化被编译为现代文明代码。本地美食也成为空间叙事的载体:“碉楼纹”钵仔糕模具复刻迎龙楼窗棂,“榕树纹”模具叶脉暗合村落水系;碉楼防御技艺被转化为社区安防算法……这些创新证明:当文明找到与时代对话的语法,古村落便不再是博物馆的标本,而是在场的鲜活的生命体。
三门里的实践表明,碉楼与古村的共生关系才是价值核心:碉楼需要古村提供文化语境,古村仰仗碉楼增强历史纵深感。只有当物质遗产、非物质实践、自然环境和社区生活形成有机系统,文化遗产才能真正获得生命力。自力村村民成立“碉楼守护者协会”,通过民宿、导览实现价值转化;三门里开设“乡愁银行”,用传统技艺兑换社区福利;赤坎古镇保留骑楼、小火车,引入非遗表演……这些举措让居民从“旁观者”变为“传承主体”——文化的自觉,比任何技术保护都更有意义。
站在新世纪回望,三门里的碉楼与古村已完成从历史见证者变为文化传播者的角色转换,正如加拿大华裔建筑师王澍所言:“(三门里村)每块砖都在讲述跨文化的故事。”在全球化与在地化交织的今天,这场始于岭南烟雨的跨界奇缘,正为人类文明共存提供东方智慧的范本。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道巷、每一缕香火,都是穿越时空的文化接力,既连接着过去的记忆,更孕育着未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