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收,雨霁,万物有光。云散处,天光澄明如初生;目及处,尘寰净朗,焕然如洗;眼底处,草木添新,披绿戴光。
清晨,走在校园里,生机扑面而来。目遇之色,是明艳的绿。它们“嘣嘣”跃出来,迫不及待,无拘无束。稍稍驻足,猝不及防地,“唧哩哩”的一声,乌鸫鸟掠过。几个穿着橙红色校服的孩子,追着鸟儿“飞”,从黄花风铃木下“飞翔”到罗汉松下,一不留神,乌鸫鸟又簌簌息在新泥上,全心逗着孩子玩呢。
这满园的蓬勃,谁不爱!
绿得最是化不开的,是对着升旗台的老榕树。湿漉漉的树叶,繁衍出一团一团的墨绿,层层叠叠,浓绿上又冒出一片片淡淡的新绿。冷不丁的,太阳蹦出来。光,到处流淌。在隐蔽的枝丫处,一个鸟窝牢牢地架在上面。“啾啾……啾啾……”一只树麻雀冲出巢穴,粘在须根上,翘起深褐色的扇尾在荡秋千。
长得最欢的是教学楼前的小叶榄仁树。前几天还是薄薄的、疏疏的幼叶,就这么一场雨,便吮吸了琼浆玉液,原先鹅黄的叶子倏忽间被涂成了绿丝绒。风过处,“咔嚓咔嚓”声此起彼伏。绿伞下,脸色黑黝黝的体育老师正在示范咏春拳操。他右腿划地半圈,稳扎马步,拳风霍霍。几十个孩子腰胯如磨盘微转,小手臂如蛟龙般游弋,虎虎生威。
开得最热烈的是龙船花。花大大咧咧的,猩红色。花冠像由无数支小火炬聚拢而成的小火球,其华灼灼。一个个“小火球”推搡着,挨挤着,谁不想一展风姿。披针形叶子向上撑开,默默托举着“小火球”。
藿香最是无拘无束。平日身姿瘦削的藿香花穗吸饱雨水,骤然间变胖了,但不影响它们的率性而为。它们有的踮着脚,顶着满头的淡紫碎花,从叶丛中突围而出,标新立异;有的借着叶镶嵌漏下的缝隙“噌噌”往上冲;有的旁逸斜出,安于低枝下。随手搓一片叶子,清凉的气味痛痛快快地撞过来,叫人躲不开。
垂盆草最是俏皮。雨刚停,茸茸的、密密的茎叶便逸出花坛,从花圃的沿边垂下来,像一条条绿色的八爪鱼探看这个奇妙的世界。
反正,在这里,花想开就开,天性烂漫;草想长就长,随性自然。翘红的山茶花,花瓣层叠如云,硕大丰腴;苏梅色的小花矮牵牛,单瓣娇嫩如樱唇,明澈纯净;丝光白的蕺菜(鱼腥草)花,银星闪烁,如白鸽偶落嫩枝……无一不尽放、尽燃。别忘了火炭母,在一片祖母绿的叶丛中,忽然就被紫红的嫩枝占领了中心地带;海芋,擎着一把把翡翠绿的鹅尾伞在展览;假蒟,鹦鹉绿的阔叶舒展开来,细嗅,极芬芳。还有,那探春花、水蓼、芸香、淡竹叶、扁桃斑鸠菊、白花灯笼,数不过来了——皆在迸发着茁壮的生命力。
雨润、地湿,正是草木疯长的节骨眼儿。花匠郑师傅是懂时机的。他把蛇皮袋一挽,握把小铁铲,蹲在花圃前琢磨着什么。
“啥?全都施肥啊?”我问。
“当然不是呀!”郑师傅侃侃而谈,“不同的花草,就有不同的特性。龙船花、水蓼、白花灯笼等喜湿,现在下肥正好;山茶花不喜湿,雨后易烂根,现在不能下肥;扁桃斑鸠菊雨后下肥,易招白粉病;火炭母、鱼腥草这些野生之物,不需要下肥……”
“栽花种木也有这么多学问!”我惊叹。
“不了解它们,怎样侍弄?”他两把剑眉颤了一下,打开蛇皮袋,从灰色的小袋中捻些小颗粒,“跟花木打交道,得用心。看,给龙船花下肥,撒一撮磷钾肥就行了,不要贪多;垂盆草呢,喷一点氨基酸肥就得了;假蒟就要喷点蛋白肥……”
我诧异地发现,平素只知低头侍弄花草的郑师傅是真正懂得“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的。
下午,不知什么时候,校园“哗——”的一声沸腾起来。孩子们像一群刚冲出牢笼的小鸟,奔向各班的劳动基地。广播中,校长宣布:“今天是西瓜收获日,大家尽情享受几个月以来自己的劳动成果……”
在一片绿苗中,孩子们有扒开瓜苗寻瓜的;有捧着瓜与同学比大小的;有敲裂瓜就地与同学分享的。老师只管笑着站在一旁。
吃了瓜,音乐室的小号欢快地吹奏起来;风雨走廊的朗诵声抑扬顿挫地响起;科技室的孩子也在支棱起来……只要你愿意聆听,那“沙啦啦,沙啦啦”的生命拔节声便会送到你的耳际。“各正性命,万物并育”的教育图景大抵如此吧。